第七章 古木尽入苍梧云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六卷·李⽩〈梁园昑〉
笔仙。
是这一种国中广大民人——尤其是大专院校的莘莘学子们——所喜闻乐见的一种封建

信活动。它需要的施法材料不多、仪式简单、口诀方便易懂,且而对参与者的灵能要求不⾼,此因备受使用者好评,是宿舍聚会、野外露营、通宵唱歌期间所必备的乐娱活动。
至于风险,民人群众是不怕⿇烦的,也不怕死。
颜政望着眼前的桌子,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们他三个严格按照彼得和尚的要求,找了个一僻静的房间,点起蜡烛,卸掉⾝上所的有金属挂件。在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张木桌,四角点起蜡烛,桌面早经已铺好了一张上好宣纸,罗中夏、十九与颜政三只手的手指

叉,夹住一枝蘸好了墨的⽑笔悬在半空,⽑笔的端顶平搁着星期天给罗中夏的那枚铜钱。
彼得和尚仔细地检查了仪式的每个一细节,等他确保有没问题之后,才松开们他三个人的手,反复叮咛们他不要擅自松开。
“想不到们你和尚也玩这东西啊?”颜政说。
彼得和尚淡淡道:“笔仙这种东西,本质上是对笔灵的一种运用,这要看天赋。有天赋之人,天生便擅长排笔布阵。小僧蒙佛祖眷顾,虽起誓不做笔冢吏,但对于布摆笔灵的手段,还算略有心得。”
十九道:“彼得大师说得没错。历代诸葛家与韦家,总有那么几个人,我哥诸葛一辉,也是有同样的天赋异禀,叫做笔通。”
“可是,这东西,的真能问出东西来吗?”颜政问。他前以也用这种手段哄骗过女大生学,骗子对骗术往往最有没信心。
彼得和尚道:“正经的笔仙,除了用笔以外,须还得有好的灵媒为介。星期天给的这枚铜钱是不凡物,我得觉可以一试。”
罗中夏了为缓和下一气氛,他转向十九道:“十九,你在大学的时候玩过这东西吗?”
“有没,我没上过大学,自幼是都在家里上的私塾。”十九淡淡答道。
颜政道:“那可真是太惜可了,大学可是人生历练中很重要的一步啊。跷课、卧谈、去老乡会谈恋爱,这是都不可或缺的。”
十九听他说得郑重,好奇地道问:“卧谈是什么?”
颜政得意道:“卧谈,就是在女生宿舍里卧着谈天。我当年在那个校花的宿舍里…”
罗中夏听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截口道:“别啰嗦,赶快始开吧!”
十九撅了撅嘴,她从小接受的是都诸葛家的精英教育,分十严格,接触社会却很少,唯有房斌能给予她一种在诸葛家无法体验到的全新感受。如今每天跟着罗中夏们他厮混,听们他胡说八道、海侃吹嘘,虽有时得觉可笑,却也颇觉乐趣十⾜,比家中刻板严谨更多了份随

自在。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暖,不噤多看了眼罗中夏,这家伙人还好,就是呆头呆脑,对女孩子的心思无知到了极点,未免有些遗憾。
相比之下,善解人意的房老师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十九想到这里,心中一黯,眼前点睛尚在,而它的主人早已和己自是人鬼殊途了。
罗中夏哪道知十九突然生出这些感慨,他紧握着⽑笔,目不转睛地盯着⽑笔上的铜钱,生怕给它弄掉了。经过彼得和尚的鉴定,这枚铜钱是一枚元佑通宝行书折五铁范铜,乃是北宋哲宗元佑年间所铸,算得上是枚古董。铜钱上的“元佑通宝”四字是司马光、苏轼两位当世文豪所书,此因灵力颇強,有收灵启运的功效。
彼得和尚约略讲解了请笔仙的方法以及原理,他说要只罗中夏运起点睛笔,笔灵便会透过那枚铜钱的方孔注⼊⽑笔中,再依着请笔仙的法子发问,便可有问必答。以往点睛笔是都透过罗中夏做出预言,罗中夏本人精神力不够強劲,预言效果往往不佳。如今这法子靠是的纯粹的笔灵精神,能力应能⾼出数段。
按照彼得和尚说的法,笔仙本来就是前人了为请奉笔灵而发明的仪式,来后笔冢关闭,后人以讹传讹,笔仙这才沦了为凡夫俗子的

信玩具。
“那们我
始开吧。”罗中夏沉声道。十九和颜政都下意识地把笔夹得再紧些,时同闭上了眼睛。彼得和尚怕惊扰了仪式,先行退出房间。
罗中夏收拢住意识,凝心一振,点睛应声而出,

前一片幽幽的绿光。过不多时,那枚铜钱也泛起点点星闪,一缕若有似无的烟气从罗中夏的

膛飘然而出,悄无声息,竟似是被什么牵引似地直直向前。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惊扰到这股灵气。
这股灵气飘到铜钱上空,云翼翻卷。铜钱之上“元佑通宝”四字灿然生彩,虽已历经千年,司马光与苏轼的雄浑笔力犹在。这四字竖起四道光幕,把这股灵气逐渐引⼊⽑笔的笔端,远远望去,佛仿在罗中夏的

前与⽑笔之间牵起一条幽绿光线。
待到整枝⽑笔都被幽绿笼罩,⽑笔始开自行颤动来起。三个夹住⽑笔的人对视一眼,心道:“来了。”罗中夏依着请笔仙的规矩轻声念道:“咨尔笔仙,庶几可来?”⽑笔停顿了下一,缓慢有致地在宣纸上画了个一
圆浑的圈。
来了。
十九用眼神示意罗中夏可要谨慎些,们他
有只
次一提问的机会。彼得和尚警告过,笔仙毕竟是有凶险的,笔灵本⾝颇为脆弱,又必须要回答施术者的问题,么这⼲,和把个一活人

腔打开暴露在空气中再让他跑步一样危险。倘若个一不慎,轻则笔毁,重则人亡。彼得和尚在仪式始开前反复告诫罗中夏道:“只可问个一问题,无论答案満意与否,问罢速速收回笔灵,免得招致祸患。”
罗中夏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出事先拟定好的问题:“管城七侯中下个一出世者在哪里?”
是这经过深思

虑的个一问题。本来颜政建议说问“管城七侯分别在哪里”结果被否决了,这个问题实在太复杂,点睛未必能负荷么这大的问题,是还小心些好。
目前对们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不管城七侯的名字,也是不开启它们的方法,而是它们的地点。要只找到正确位置,接下来么怎办,就是星期天要头疼的事情了——反正星期天提出的要求也是只“找到”管城七侯罢了,至于拿到拿不到则又当别论。
这个问题问完之后,⽑笔停顿了许久,有只缭绕周围的幽绿不停地转动着,像是一台狂疯运转的电脑的提示灯。罗中夏得觉连接己自与⽑笔之间的那

灵线越收越紧,经已
始开有強烈的不适感出现,就像是被人把五脏六腑往外拽一样。
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颜政和十九只能面面相觑,在现仪式的平衡极为微妙,们他生怕一丁点多余的动作都会毁掉这种平衡。正当们他宛如走钢丝一样惴惴不安的时候,然忽感觉到己自的手始开动了。
桌子四角的蜡烛火焰在封闭的房间里突然颤动了下一,三只手夹住的⽑笔始开了玄妙的移动,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优雅而又细腻。三个人里心都清楚己自绝对有没故意去动,那么能推动那枝⽑笔的只能是第四只手——那枝附在⽑笔⾝上,并与罗中夏

中连接着的点睛灵线。
⽑笔的笔尖事先是只简单地

了

墨——蘸太

容易产生滴落的墨渍,蘸太少又不⾜以写出字来——此时三紫七羊的柔软笔须在笔灵驱动下,在⽩皙的宣纸上勾画出一道道墨痕,眼见写出一条字帖。
寻常请来的笔仙,往往答不成句,只会画圈,能写上一两个歪歪扭扭汉字的已算是难得。而这个请来的点睛笔灵却似是

有成竹,笔锋横扫,如同一位书法大家在挥毫作意,笔势从容不迫。
是只随着个一个墨字出在现宣纸上,罗中夏的表情也愈加严峻,

前与⽑笔连接的灵线颤抖也越发剧烈,有如被急速拨动的琴弦,让人得觉随时都有可能崩断。颜政和十九看在眼里,急在里心,是只笔灵仍旧在宣纸上写着字,不敢有任何动作。
大约过了一分钟——在三个人看来大概比三个小时还长——笔灵驱使着⽑笔写完后最重重的一横,灵线此时也经已绷紧到了极限。
就在笔尖脫离宣纸的一瞬间,一声清脆的硬竹爆裂声,那⽑笔从中间断为两截;而那枚元佑通宝⾼⾼弹起,在半空四分五裂。铜钱一碎,幽绿⾊的灵气猛地从⽑笔上菗回,剧烈地弹回罗中夏

腔,让罗中夏⾝形一晃,一口鲜⾎噴出来。
“罗中夏!”
“中夏!”
颜政和十九惊得失魂落魄,起一松开手去扶他肩膀,才没让他跌到椅子底下。罗中夏脸⾊苍⽩无比,想说句不妨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请笔灵所耗费的心神,比想象中要大巨得多,罗中夏至甚有一瞬间都在想“太辛苦了,就么这死了算了”
四枝蜡烛扑簌簌全都灭掉了,屋子里陷⼊一片黑暗。十九搀扶着罗中夏到旁边的沙发上坐好,颜政把灯打开。早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的彼得和尚与曾桂芬看到灯光,立刻踏进屋来。
颜政捏了他人中一阵,罗中夏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他环顾四周,不顾己自全无力气,推开十九递过来的⽔杯,嗫嚅道:“快,快去看看到底点睛是如何回答的。”
彼得和尚个一箭步走上去,双手捧起那张宣纸,只见上面写着四个龙飞凤舞、墨汁淋漓的大字:
“括苍之胜”
括苍山脉位于浙东处州境內,依山濒海,雄拔陡绝,《唐六典》列为江南道名山之一,横跨三门二⽔,幅员极广。
括苍所辖名胜,数量奇多。东北有天台山与宇內第六洞天⽟京洞,素有“莽莽括苍,巍巍天台”之称;东南有雁

山与宇內第二洞天委羽洞;西坡有“天台幽深,雁

奇崛,仙居兼而有之”的宇內第十洞天的括苍洞;东坡有洞天丛聚如林的临海洞林;南侧的缙云山更相传为三天子都之一,⻩帝当年炼丹之处,有玄都祈仙洞。更不要说以星宿之数排列的章安五洞、雉溪六洞、武坑八洞、芙蓉六洞和朝

三洞等。
这许多名景大山各擅胜场,处处洞天福地,仙迹留踪,随便一景置于别处便可被称做绝景。惜可括苍山中蔵龙卧虎,绝景一多,也便泯于众山之间,教人喟叹原来山势亦有一时瑜亮之感。
括苍仙山虽众,仙洞虽多,无非是造化神工,天地所聚,自百万年前造山运动以来,彼此相安无事,我自岿然屹立。奈何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自有了人类后以,依着们他的意思,这山也须得排个座次,乎似没了座次,就难以定出主次。
既有次,便会有主,天无二⽇,地无二主,能在括苍山拔得头筹的,自然只能有一处,而这一处须得力挫群山,冠绝浙东,方才能折服众人,方能当得起“括苍之胜”四字——
说到这里,鞠式耕故意拉出个一长腔,罗中夏深知老师这个

言不言的⽑病,只得耐心地守在旁边,不敢多说一句。他昨天拼了

命,请出点睛笔灵写下“括苍之胜”四个字。可这四个字意义不明,几个人商量了一回,罗中夏决定第二天一早去请教鞠式耕。
鞠式耕到底是当世大儒,只看了一眼这四个字,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旁引博证,是只不得要领。罗中夏只想道知这地方是在哪里,鞠式耕却偏偏在这里卖起了关子。
“老师,那究竟哪一处才当得起这四个字呢?”罗中夏恭恭敬敬地垂手在侧。鞠式耕在教他之前约法三章,让他要以古法执弟子礼,不可再对师长有丝毫不敬,说⾝正才能心正。罗中夏没奈何,只得依言而行。
鞠式耕看了他一眼,却抖了抖宣纸,把话题然忽岔开了:“这四个字是哪位大师写的?真是笔锋雄健,酣畅淋漓,非是

壑万丈者不能为之啊!”
罗中夏心想总不能把请笔仙的事告诉他吧,里心起急,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讪讪道:“是一位隐逸⾼人,生学也只蒙他赐了这四个字,却不知来历。”
鞠式耕叹道:“好字,真是好字。如今世道浇离,人心不古,还能有如此出尘之心,写如此出尘之字,实在难得。”他完说看了一眼罗中夏外稳內急的表情,一捋⽩髯:“你可知我为何不答你的疑问,反而来称赞这书法?”
“生学驽钝。”罗中夏好歹恶补了几十天文化,偶尔也能拽出两句文绉绉的词来。
鞠式耕道:“括苍山脉幅员百里,有名⾊的山头不下几十个。然而有道是『山不在⾼,有仙则名』,自然的造化神功固然值得称道,还须有人文滋润,方才能显出上等,”他略顿了顿,继续道:“以所说这括苍之胜,非是山⽔之功,实是胜在了文化之上。可见国学之功,至甚可以夺天地之机,赢造化之巧。”
罗中夏暗暗点头,除去里面对国学的偏执以外,鞠式耕眼力果然独到。点睛笔说这个“括苍之胜”里蔵着管城七侯之一,毫无疑问该是个很有文化的地方。
鞠式耕竖起指头:“以所这『括苍之胜』四个字之后,实其
有还三个字,才是一句完整的诗。”
“愿闻其详。”
“括苍之胜推南明。”
“南明?”
“不错,就是丽⽔城外的那个南明山了。”
罗中夏松了一口气,心想鞠老师您早说不就完了,何必绕么这大一圈,嘴上却道:“谨受老师教诲。”转⾝

走。
鞠式耕又把他叫了回来,道:“你要去南明山?”
“正是,想去受受古人薫陶,修⾝养

一番。”罗中夏随口回答。
鞠式耕也不知信是不信,垂着⽩眉端坐于沙发之上,双手拄着拐杖,对即将要踏出门口的罗中夏道说:“中夏你过来。”
罗中夏听到呼唤,只得回转去过,心想老师不会像金庸小说一样,突然学玄慈来上一句“虚竹你过来。既造业因,便得业果,你在少林寺二十多年,我竟不知你是我的儿子。”
他正自胡思

想,鞠式耕换了和蔼口气,缓缓道:“你我虽是师徒,起一授业的时间却极短。你为人如何,每⽇忙些什么,至甚为何突然跑来请教国学,实其为师是不大清楚的。不过一⽇为师,就要对你负责,有句话,在临别之前不妨送给你。”
“老师您不教我了?”罗中夏听到这话,连忙抬起头,有些吃惊。
“我年纪大了,⾝体也不大中用,经已不堪传道授业解惑的工作哪。说来起,你还算是我的后最
个一弟子呢。”鞠式耕脸上不见什么落寞神⾊,罗中夏还要说些什么,鞠式耕摆摆手示意他先听下去,又继续道:“不知为何,从中夏你⾝上,我总能感觉到截然不同的气质,一种是草莽之气,就像当⽇你第次一在我的课上与郑和起冲突时一样,质朴实真,情绪直抒

臆,如⾚子之心。”
“唉,就是流氓气嘛,我道知的。”罗中夏心想。
“而当你来找我求教国学之时,我却感觉到你如同换了个一人。孟子说吾养吾浩然正气,个一人若是国学修为到了定一境界,他的气质就会与平常人大不相同,而在你⾝上这一点尤为突出。不知为何,我总得觉有种极为

悉的感觉,至甚有些敬畏,明明出自你⾝,却又与你本⾝的气质疏离,这令老夫实难索解。”
罗中夏冷汗四流,老师不愧是老师,只凭着国学修为就能如此敏锐地觉察到己自⾝上的秘密。他在正犹豫该不该把笔冢的事情说出来,鞠式耕却抬起拐杖,阻止了他:“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自然也不例外。究竟你为何有此变化,从何而来,是吉是凶,为师我不会道知,亦不

道知。为师是只有所预感,你⾝上这股浩然之气,凛凛有古风,涵养

灵,是我辈读书之人一生梦寐以求的境界,我这老头子能做你的老师,实属荣幸。”
“老师说哪里话,能在老师处下学得一鳞半爪,才是生学的福气。”罗中夏这一句是发自真心。
鞠式耕道:“诲人如不诲己。为师想不做那夸夸其谈做人之道的庸师。是只有一句话奉送予你,也算临别前的一件礼物吧。”罗中夏心中有些感动,鞠式耕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严师,至甚有些古板,想不到也是一位至诚至情的老人。
“请老师赐教。”
鞠式耕挥了挥拐杖,道:“你能有此等殊遇,千载难逢。是只这

灵之道,与你尚不能天人合一。若有大进境,须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居仁行仁,得天成天。所谓命数,无非如此而已。”
罗中夏下一子百感

集。鞠式耕点破的,正是他心中最为

惑的困境。房斌教他改变命运,星期天却说要顺应命数,前者虽上进,终究不得要领;后者虽方便,始终是还不甘心。究竟何去何从,他己自惘然得紧。
鞠式耕早看出他的惘然,不噤微微一笑:“孔子有云:乐天知命。此后你的命数如何,全在己自一念之间,为师送你的,是只八个字而已。悟与不悟,全看你己自了。”
他起⾝取来笔墨,伏案奋笔,一挥而就,似是出尽一⾝气⾎。老人写完后最一笔,把⽑笔掷出数丈,也不理在一旁侍立的罗中夏,迈步走出松涛园,背影佝偻,却被夕

拉得长长。
罗中夏低头去看,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其笔势字韵,竟与点睛所写的神似,佛仿一人所书。
“不违本心,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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