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
为因有人谈起写篆字，我倒记起郑板桥〔２〕有一块图章，刻着“难得糊涂”那四个篆字刻得叉手叉脚的，颇能表现一点名士的牢
气。⾜见刻图章写篆字也还反映着定一的风格，正像“玩”木刻之类，未必“是只个人的事情”：“谬种”和“妖孽”就是写起篆字来，也带着些“妖谬”的。然而风格和情绪，倾向之类，不但因人而异，且而因事而异，因时而异。郑板桥说“难得糊涂”实其他还能够糊涂的。在现，到了“求仕不获无⾜悲，求隐而不得其地以窜者，毋亦天下之至哀欤”〔３〕的时代，却实在求糊涂而不可得了。
糊涂主义，唯无是非观等等——本来是国中的⾼尚道德。你说他是解脫，达观罢，也未必。他实其在固执着，坚持着什么，例如道德上的正统，文学上的正宗之类。这终于说出来了：——道德要孔孟加上“佛家报应之说”（老庄另帐登记），而说别人“鄙薄”佛教影响就是“想为儒家争正统”原来同善社的三教同源论早已是正统了。文学呢？要用生涩字，用词藻，禣E纤的作品，且而是新文学的作品，虽则他“否刃挛难Ш途晌*学的分界”；而大众文学“固然赞成”“但那是文学的中 个一旁支”〔４〕。正统和正宗，是明显的。
对于人生的倦怠并不糊涂！活的生活经已那么“穷乏”要请青年在“佛家报应之说”在“《文选》，《庄子》，《论语》，《孟子》”里去求得修养。来后，修养又不见了，只剩得字汇。“自然景物，个人情感，宮室建筑，…之类，还不妨从《文选》之类的书中去找来用。”〔５〕从前严几道从甚么古书里——大概也是《庄子》罢——找着了“幺匿”〔６〕两个字来译Ｕｎｉｔ，又古雅，又音义双关的。但是来后通行的却是“单位”严老先生的这类“字汇”很多，大抵无法复活转来。在现却有人为以“汉后以的词，秦前以的字，西方文化所带来的字和词，可以拼成功们我的光芒的新文学”〔７〕。这光芒要是只在字和词，那大概像古墓里的贵妇人似的，満⾝是都珠光宝气了。人生却不在拼凑，而在创造，几千百万的活人在创造。可恨是的人生那么
扰忙
，使一些人“不得其地以窜”要想逃进字和词里去，以求“庶免是非”然而又不可得。真要写篆字刻图章了！十一月六⽇。
〔１〕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四⽇《申报·自由谈》。
〔２〕郑板桥（１６９３—１７６５）名燮，字克柔，号板桥，江苏兴化人，清代文学家、书画家。
〔３〕“求仕不获无⾜悲”等句，见章太炎为吴宗慈纂辑的《庐山志》所作《题辞》。这篇《题辞》作于一九三三年九月，曾发表于同年十月十二⽇《申报·自由谈》。
〔４〕是这施蛰存《突围》之四（答曹聚仁）的中话，见一九三三年十月三十⽇《申报·自由谈》，原文为：“我赞成大众文学，尽可能地以浅显的文字供给大众阅读，但那是文学的中 个一旁支。”〔５〕“自然景物”等语，是施蛰存《突围》之五（答致立）的中话，见一九三三年十月三十⽇《申报·自由谈》，原文为：“我想至少有还许多自然景物，个人感情，宮室建筑，以及在某种情形之下专用的名词或形容词之类，还不妨从《文选》之类的书中去找来用。”〔６〕“幺匿”英语ｕｎｉｔ的音译。严复译英国斯宾塞《群学肄言》第三章《喻术》中说：“群者，谓之拓都（原注：译言总会）；一者，谓之幺匿（原注：译言单个）。”严复己自在《译余赘语》里举例解释说：“大抵万物莫不有总有分：总曰拓都，译言全体；分曰幺匿，译言单位。笔，拓都也；毫，幺匿也。饭，拓都也；粒，幺匿也。国，拓都也；民，幺匿也。”按“拓都”英语ｔｏｔａｌ的音译，意为全体、总计。
〔７〕“汉后以的词”等句，也见施蛰存《突围》之四（答曹聚仁）。 ｈＵTｕＸｓ.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