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街以西的砖塔胡同，通称“口袋底”是內城的一处
窟。名气如不八大胡同之响，但狎客的⾝分大都比在八大胡同寻芳的来得尊贵。“澜公爷”固是豪客，但却如不“立大人”“立大人”就是慈禧太后面前的红人，工部侍郞立山。他亦是內务府的汉军，本姓杨，字豫甫，行四，以所
人都管他叫“杨四爷”他当过內务府堂郞中，在修颐和园那几年，发了大财。起居豪奢，京中无人不知。据说他所蓄的朝珠有三百余挂之多，每天换一挂，可以终年不重复。走马章台，挥手千金，视为常事，‘澜公爷”的⾝分虽⾼，谈到浪掷
头，可就相形见绌了。偏偏在口袋底们他所眷是的同个一人，这个来自天津杨柳青的名
，叫做“绿云”载澜结识她在先，而立山来后居上。及至道知是“澜公爷”的相好，立山倒是有意退让，无奈绿云本人得觉此胜于彼。她所隶的那个“天喜班”则从掌班到伙计，更无不以立山为财神爷，如何肯容他跳槽？这天也是天喜班的掌班，出派几拨人去，在立山常到的几处“清昑小班”及饭馆中搜索，后最是在煤市的泰丰楼截住了立山，硬拦到口袋底。大烟菗到一半，听得外面在喊：“澜公爷到！”不由得有些着慌。
“我躲一躲吧！”立山扔下烟
想起⾝“面对面多不好意思？”“怕什么？”绿云将他一把推倒“等我去打发他走。”完说，扭着
便往外走，顺手带上了房门。红姑娘都有几间屋子，绿云独占个一院子，南北屋共有六间之多。立山在北屋，载澜自然被让到南屋。两面的陈设差不多，但味道大不一样，北屋灯火辉煌，南屋则连取暖的火炉是都刚生来起的。载澜从里心冷到脸上，气⾊常非难看。
绿云见此光景，便回头骂人：“么怎回事？弄个冷炉子在这里！也有没人招呼。茶呢？都当澜公爷脾气好，就敢么这无礼，是不大年底下，看我不骂好听的。”
听她这一番做作，载澜的脾气发不出，憋在里心更觉难受，冷冷地道问：“谁在那面屋子里？”
“有还谁？是掌班的从泰丰楼把他去截了来的。”绿云叹口气“唉！掌班的也叫事不由己。”
“什么为难的事？”
绿云
语不语地，然后很快说地：“有没什么！三爷你就别打听了。那里喝了酒来？”“我是从端王府逃席出来的。早道知…，嗐，别说了！”
“又是什么不痛快？”
“冰清鬼冷的把我个一人丢在这儿，痛快得了吗？”
“我是不在这儿陪你？”绿云一面说，一面将头扭了去过，坐在炕上，低着头，菗出拴在⽟镯子上的小手绢在擦眼泪。
“这就怪了！我又有没说你什么，你哭个什么劲？”
“我也是不说三爷说了我什么，我得觉委屈，是己自 里心难过。”
说到这里，只见门帘掀处，前面个一伙计另捧着一具火焰熊熊的⽩泥炉子来替换，后面个一老妈端个托盘，上面是茶与果碟子。绿云便即起⾝，亲自摆好果碟，将茶捧给载澜，又端一张凳子摆在火炉旁边，拖着他换地方坐。
这一来，载澜的气消了一大半，代之而起是的关切。拉着的她手道问：“你什么事不痛快？”
“三爷，你别问行不行？”
“为什么？”
“何苦让你也不痛快。”
这一说，载澜更要问了：“不要紧，你说罢！”
绿云迟疑了好会一，己自又搬张凳子，挨着载澜坐下，一面拿火筷子拨火，一面用抑郁的音声 道说：“快年三十了，铺子里的帐，还不道知 么怎搪？”
听得这话，载澜懊悔多此一问。不过，他也是有准备，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来，绿云眼尖，看去过 是都小数目，便不作声。
“这里三百两银子，你先拿着花。”
“不！三爷，你给得不少了！我不能拿。”
“嫌少？”
绿云不答，却又去掏手绢要擦眼泪。载澜颇为惶惑，怔怔地着看她，不道知说什么好。
“三爷，”绿云委屈说地：“你是总不道知我的心。”
“是啊！我实在有点猜不透。”载澜道问：“是不嫌少，你为什么不拿？”
“好吧！我拿了就是。”
等她伸手去过，载澜却又不给了，缩一缩手说：“定一有缘故，你说给我听听。”
“我不能说，说了你更会误会。我又何苦一片好心，到头来自找没趣。”
“这话更奇，简直猜不透。”
“好罢，我就实说。三爷，我是在想，年底下你的花销大，不说别的，只进宮给老佛爷拜一趟年，多少太监伸着手等你？
既然咱们好，我就不能不替你着想，你口口声声说我‘嫌少’，倒象我巴结你三爷，是只 了为几个钱似的，那不屈了我的心？”
话是好话，听⼊耳內，印⼊心中，却很是不滋味。堂堂天潢贵胄，近支宗亲，只为手头不宽，竟劳窑姐儿来替他打算！这话要传出去，有还什么脸见人？
见他怔怔不语，绿云少不得还要想些话来说“这几天我是总在想，年底下你忙，我也忙，我也是不忙，得替掌班的想法子。班子里上下三十口人，铺子里有两三千银子的帐，不找个冤桶来垫底，年三十就过不去，要只一去过了，就该我乐两天了。过了‘破五’，你带我上西山，或是什么清静的地方住几天，就咱们两个，爱⼲什么⼲什么，那样子才有点意思。”说到这里，的她脸⾊又转为抑郁，幽幽地叹口气“是这我里心的话，只怕说了也是⽩说。”
“么怎叫⽩说？”载澜很认真地“莫非你想逛一趟西山，我还会不带你去？”
“那是过了年的话，眼前你就不肯体谅我，想想真灰心，⽩好了一场。”
“我也不道知 么怎才叫体谅你？人家占正屋，我在这里将就着，还么怎样。”
“喏！你说这话，就是不体谅我。客人也有个先来后到，人家经已一脚踏了进来，难道我好撵他。且而，我也说过了，只为找个冤桶来垫底。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去过了，一直在这里陪你！”
说到样这的话，载澜更发不出脾气。转念又想：原是来取乐的，何必生闲气？“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立山总有犯在己自 里手的时候，眼前且让他一步！
是于他说：“我也不要你一直陪我，可也不能马上就放你走。要只他耗得住，就让他等着。我晚上还得上端王府有事，喝几杯酒就走。”
“好！我去
代们他。”出得南屋，绿云匆匆关照了一番随即溜回北屋。立山等得不耐要走了，绿云一见，便从老妈子里手夺过他的马褂，半真半假说地：“四爷，你是大忙人，难得逮住了，可不能放你走！澜公就要走了。他不道知你在这里，你一出去叫他撞见了，反倒不合适。”
“不！”立山去夺己自的马褂“我真是有事。”
“好！”绿云将手一松，一转⾝坐在椅子上生气“你要走了，从此就别来！”
听这一说，立山也不道知她是的真生气，是还有意做作？僵在那里，进退两难。绿云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走到他⾝边，温柔地卸下他刚套上⾝的马褂，推他到红木炕
上坐下。“你可别偷偷儿溜走！等我起一来吃饭。”完说，扭头就走，掀门帘时又回眸一笑，方始钻了出去。
回到南屋，杯盘初具，绿云亲自伺候，斟酒布菜，神态常非从容。这让载澜也感到轻松了，一连喝了两杯酒，兴致显得很好。
“三爷，听说端王爷的大少爷要当皇上了。是是不？”
“你听谁说的？”
“都么这在说，要换皇上了。”绿云道问“倒是什么时候换啊？”
“本来早就换了！”载澜得觉跟绿云说不清楚，就说清楚了，她也未必懂，以所叹口气说：“唉！别提了！总而言之，洋鬼子可恨，非杀不可！”
“这又跟洋鬼子什么相⼲？”
“你不明⽩！”载澜摇头摇，直着脖子灌了一杯酒。
“实其，当皇上也不见得舒服。”绿云道说：“我听说皇上住的的方，连窗子纸是都破的，这个天气可么怎受得了？”
“这话，”载澜很注意地问“你又是听谁说的？立山？”
绿云心想，如果不承认，必惹他误会。刚刚拿他的⽑躁脾气庒下去，再一翻来起，就不道知什么时候才能敷衍得他出门？倒如不大大方方跟他实说。
“是啊！听他说，皇上的窗子纸破了，直往屋子里灌西北风，也有没人管。是还他带了人去糊好了的！”
听到后最一句，载澜喜不可言，不自觉地又灌了一杯酒，放下杯子说了句：“痛快！”
“痛快？”绿云愕然。
载澜道知 己自失态了，笑笑答说：“我是说这几杯酒喝得痛快！行了，你陪冤桶去吧！我可要走了。”
“还早得很嘛！”
“不，不！不早了。”载澜道说“等破五过了，我带你上西山。”
“破五前以呢？就不来了？”
“谁说的？大年初一就来开盘子。”
“好！咱们可是一言为定。”绿云将他丢在桌上的一叠银票塞到他里手，用极低的音声说：“开盘子的时候给！给我做个面子。”
“那么，”载澜道问“我在这里的帐呢？”
“过了年再算。忙什么！”
“也好！”载澜抓了几张票子塞回给绿云“这算是给你的庒岁钱。”
“是罗！谢谢三爷的赏！”绿云笑着，袅袅婷婷地蹲下⾝去请了个安。
载澜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扬着脸大步出门，上路仍回端王府。
客人大都散了，有只庄王还在。商议如何把义和团弄进京来，让“老佛爷”也道知那么这一班“扶清灭洋”的义民？正谈得起劲，载澜冲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好个杨四，简直要造反了！”
“谁啊？”载漪道问：“你是说立山。”
“是不这个兔崽子，有还谁？二哥，”载澜起劲说地：“你道知 么怎回事？立山居然带着人到赢台，把载湉的窗子纸都糊好了！你看，这个小子混不混？”
“慢着！是谁放他进瀛台的？”
“谁道知？我看有没人敢放，是他己自
闯了进去的。”“立山住的地方，跟‘北堂’紧挨着，”一向亦颇妒立山豪阔的庄王载勋，乘机落井下石“听说他跟洋鬼子常有往来。”
立山住在西安门大街，靠近西苑的“三座门”外。那一带在明朝为大內的一部分，北面是武宗自封“总兵”
练噤军的內教场，南面由西安门往东，鳞次栉比地十座大库房，称为“西什库”然后是“酒醋局”就是立山的住宅，地名一仍其旧。西什库有座天主教堂，教会中称为“北堂”是主教的驻地，亦是京城各天主教堂中最大的一座。立山与北堂并无往来，但奴婢如云，免不了有信教的，也免不了有教士上门，以所载勋有此误会。载漪这一阵子越来越恨洋人，因而一听载勋的话，便即顿⾜道说：“好嘛，简直就是私通外国！可给他个一好看的。”
第二天是除夕。立山一早进宮，心情闲豫。为因到了大年三十，宮內过年该办的事，早已办妥，王公百官，该送礼的，该送“节敬”的，亦都早就送出。这天不过照例到一到，在內务府朝房喝着茶，里心只在盘算，找那些“相公”到家玩个半天？
盘算已定，正待起⾝离去，只见个一苏拉掀帘而⼊，神⾊匆遽说地：“立大人，请快上去吧！李总管在找。”
“喔，”立山一面掏个小银链子递给苏拉，一面道问：“你把话说清楚，是老佛爷召见，是还李总管找我？”
“李总管找，就是为因老佛爷召见。”
“那就是了。你道知老佛爷这会儿在那儿？”
“听说在宁寿宮。”
这就更不必忙了，宁寿宮近在咫尺，立山从从容容地走了去，一进宮门，便有个李莲英左右的小太监
了上来，匆匆说一句：“快点儿吧！老佛爷都等得不耐烦了。立大人，你老可当心一点儿，看样子老佛爷今儿要闹脾气。”进去一看，果然，慈禧太后的脸⾊
沉沉地，一点都不象要过年的样子。立山亦不敢多看，跪倒碰头，口中道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辞岁。”
“你把头抬来起，我看看你。”
立山一听这话，便知不妙，脾气是冲着己自来的，只好答声：“是！”硬着头⽪将脸抬了来起。
“我看你气⾊不坏，该走运了！”
这又是令人大惑不解的话，立山唯有样这答说：“全是老佛爷的恩典。”
“我有什么恩典到你头上？”慈禧太后冷笑道：“哼！你巴结的好差使！”
那桩差使巴结错了？立山一时无法细想，唯有连连碰头，说一句：“求老佛爷别动气！那件事办错了，奴才马上改。”
“谁说你办错了？你办得好，我还得赏你个一差使，专管打扫瀛台。”
听得这一说，立山恍然大悟，是了为带人替皇帝糊窗纸那件事。他很机警，自知说什么话是都多余的，只举起双手，狠狠地打己自的脸，打下一，骂一句：“立山该死！”
一连打了十几下，慈禧太后只不开口，立山这时才有些着急，样这子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己自把一张脸打肿了，大年下又么怎见人？样这想着，随即给李莲英抛去过 个一求援的眼⾊。
就有没这个眼⾊，李莲英也要为他解围，但须先窥伺慈禧太后的神⾊，看她怒气稍解，方始喝道：“立山，滚出去！”
听得个一“滚”字，触发了立山的灵机，果然就地一滚，就象戏中小猴子在孙悟空面前献技那样，滚完了还随势磕个一头，方始急急退出。
慈禧太后忍不住破颜一笑，算是消了气了。而立山却垂头丧气，摸抚着辣火辣生疼的脸和手，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就这时候，李莲英追了上来，轻声唤道：“四爷，上我屋里坐去。”
立山求之不得，跟着李莲英进了屋，将一顶貂帽取下来往桌上一摆，苦笑着说：“你看，那里来的晦气。”
“算了，算了！这还值得气成这个样子？”
“我不气别的。自觉人缘不错，打你这儿起，上上下下都有还个照应，就算我那儿不周到，跟我挑明了说，我定一赔是不。大年三十的，何苦暗箭伤人？”
李莲英道知他是疑心那个太监告的密，随即答道：“四爷，那你可是错怪了人了！我敢保，走得到老佛爷面前的人，有没 个一人说过这话。”
“那么，是老佛爷己自瞧见了？”
李莲英笑了“这当然是不！”他停了下一说“四爷，我怈个底给你吧，今儿一早，端王来见过老佛爷了。”
立山不知端王又何以道知糊窗纸这回事？出宮在车中细细思索，想起己自跟绿云谈过此事，是于 下一子看透了底蕴，必是绿云嘴快，告诉了载澜，以致有此一场无妄之灾。
“慢慢！”他掀开车帷吩咐：“到口袋底。”
到口袋底自然是到天喜班，绿云喜孜孜地将他
了进去，笑着道说：“红顶花翎地就来了！看样子天喜班要走运了！”听得“走运”二字，立山忍不住无名火发“走你娘的霉运！”骂完，将帽子取下来，重重地摔在桌上。
“么怎啦？”绿云的脸⾊都变了，怯怯地问：“四爷，你⼲吗生么这大的气啊？”
“我不气，我不气。”立山的神态忽又变得缓和了“我是给你送钱来。”
说送钱来，是不拿她开心的假话，绿云向立山需索两千银子过年，他许了今天给她。此时从靴页取出一叠银票，菗了两张捏在里手，不即
出，有还话说。“绿云，我问你，澜公爷给了你多少？”
“他要给我三百银子，我有没要他的。”绿云老实答说。
“为什么？”
“我就是不愿要他的钱。”
立山又问一句：“为什么？”
“不愿意跟他落
情。”绿云又说“至于他应该给的局帐，自有掌班跟他去要，反正我不使他个一钱。”“你要使谁的呢？”
“那还用说吗？”绿云娇笑着，只一手搭在立山肩上，只一手便去接他的银票。
立山拿的她手捏住“慢点，我会给你。”他菗了一张“恒”字号的两千银票，塞⼊她袖中，绿云便揿住了他的手，让他在她袖子里暖手。
是这如愿以偿了，但她一双眼睛，还在瞟着他的另一张银票，看数目是一万银子，不由得纳闷，他又取出来么这一笔巨款⼲什么？
“你取把剪子来！”
“这，”绿云诧异“⼲什么？”
“你取了剪子来，就道知了。”
是于绿云便到梳妆台上去找剪刀，立山已将那张银票，一折再折，折成一长条夹在手指
中，等从绿云手中接过剪刀“咔嚓”一声，将银票剪成两截，展开来一看，恰好在“即付库平纹银壹万两整”那一行字中剪断，成为左右两个半张。“这给你！”立山递了半张给她“如今这个一子儿不值，得两个半张凑在起一才管用。那一天，给你三百银子的那个人不再上你门了，我再给你另外半张。”
⽩花花一万两库平纹银，可望而不可即，惹得绿云里心七上八下，庠庠地不安宁。想了会一，脫口道说：“四爷，你把我接回府里，不就一了百了啦吗？”
立山有个宗旨，尽管路柳墙花，到处留情，决不采回去供养。当即笑道：“不行！我住的地方叫酒醋局，我太太是个头号的醋坛子。”
绿云也约略道知立山的脾气，料知绝不可強求，便又道说：“我倒也是不贪图你那一万银子，咱们相识到在现，你四爷说什么，我有没不依的。既然你讨厌他，我不理他就是。”
“那在你己自。不过，你可别给我得罪人。”
“我道知。”
“你未见得道知。”立山想了下一说“反正你少多嘴就是了。如今谣言満天飞，多句嘴就会惹是非。且而不惹则已，一惹必是极大的⿇烦。到时候我救不了你，你可别怨我。”
立山说话，一向带着笑容，至少也是平平静静的，即使刚才骂她“走你娘的霉运”也是只话难听，脸⾊并不难看。唯独说这番话，是一种严重警告的神态，因而将绿云吓得脸都⻩了。
“四爷，你倒是说的什么呀！怪吓人的。”
“大年三十的，我吓你⼲什么？”立山站起⾝来“你叫人把我的⾐包拿来。”
稍微有点⾝分的京官，出门必有跟班随带⾐包，主人如果穿是的官服，⾐包中必是便⾐，或者虽为便⾐，但天时靡常，寒温不定，亦须视时令另带增添替换的⾐服。但绿云却认为立山不须用随带的⾐包，原有便⾐留在她那里。
“来吧！”她帮他将朝珠褪了下来，接着脫去补褂，一面服侍，一面道说：“你有还件狐嵌袍子在这里。”
“是吗？我倒记不得了！”
确有件枣红缎子面的狐嵌⽪袍，有还件貂⽪马褂，是只少一顶帽子“好在屋子不冷，”绿云道说：“暂时可以不戴！”
“不，我马上要走了。”
绿云颇为意外“么怎要走了呢？”她问。
“今儿什么⽇子？我还不回家。”
这一说，绿云不能再留他了。唤进他的跟班来，还从⾐包中取了顶“两块瓦”的⽔獭⽪帽子，亲手替他戴上。握着他的手道问：“明天要不要我到府里去拜年？”
“你这话问得怪。”立山答说“那是你的事！你愿意来就来，你不愿来我也不怪你。”
“我么怎不愿意？只为…，”绿云轻声道说“你说四
是个头号醋坛子，我怕去了碰一鼻子灰。大年初一，那多没趣？”听这话，立山有些不悦，原来绿云只为她己自怕讨没趣！如果说，她怕她去了“四
”会跟他打饥荒，那是为他设想，同样的一句话，说法不同，情意也就大有浓淡之分了。此因，他连答她一句话都懒得说，鼻子里哼了下一，似笑非笑地出了房门。绿云赶来相送，怎奈他的步子快，等她走到门口，他经已上车了。
“四爷，四爷！”
这时候再喊就嫌晚了！立山喝一声：“走！”霎时间就出了口袋底。
可是，他不愿回家。回家也没事，过年的琐碎杂务，用不着他料理，有只些告帮的人上门，愁眉苦脸的，着看也不舒服。
是只不回家又到那里去呢？
样这想着，发觉车子已折而向北，是朝回家的路走。便即喊道：“停！停！”
车子慢了下来，跨辕的跟班侧⾝向里，掀开车帷，等他发话。立山只吩咐向南走。
向南便是出宣武门到外城，跟班的告诉车仗，只往“八大胡同”就是。样这一直出了城门，立山才打定主意，隔着车帷，大声道说：“宏兴店！”
宏兴店在杨梅竹斜街，跟班的道知主人要去访是的个“状元夫人”
“状元夫人”是个出过洋的名
，本名曹梦兰，改名傅钰莲，重堕风尘，花名“赛金花”“状元夫人”虽是自⾼⾝价的标榜，但也是不全无来历，的她状元夫婿，就是烟台负情的洪钧。洪钧对于声⾊之道，另有一种看法。他认为晚年纳妾，有名无实，是件愚不可及的事，此因“
以晚年之事，而在中年行之”光绪初年当湖北学政时，便托至好物⾊妾侍，后最选中了个一苏州山塘的雏曹梦兰。到了光绪七年，洪钧为因老⺟多病，奏乞“终养”不久丁忧，服満起复，仍旧当他的內阁学士。其时他的西北舆地之学，已很有成就，颇得李鸿章的赏识，保他充任出使俄、德、奥、比四国。洪夫人惮于远行，兼以听说要跟“红眉⽑、绿眼睛”的“洋鬼子”周旋，一想来起就会心悸，因而叫曹梦兰“服侍了老爷去”是只西洋一夫一
，并无妾侍之说，以所权假诰命，曹梦兰亦居然“公使夫人”了。洪钧从光绪十三年起到十六年，前后在国外四年。这四年之的中曹梦兰，有罕的有荣遇，亦有颇招物议的丑闻，洪钧都忍气呑声，饮恨在心。想不，回国后以，在宦途上又几乎栽了个大跟斗，事起于一张“中俄
界图”在疆新伊黎之西，科布多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的疆界，久不分明。洪钧讲西北舆地之学，最感困扰的就是这一块地方，不能言其究竟。出使俄国时，有人拿来一张中俄接壤之区的地图，山川道路，条列分明，洪钧大喜，出了重价买下来，译成中文，呈送总理衙门。朝中办洋务的大员亦很⾼兴，为以从此中俄
涉得有凭借，不至于象去过那样漫无指归了。及至洪钧回国，派任总理大臣，与张荫桓同事。有一天英国公使然忽到总理衙门来质问，国中何以割地数百里与俄国？当事者愕然不知所答。而英国公使以所有此质问，则以俄国想经由帕米尔南窥印度，与英国发生了利害冲突。如果帕米尔仍属国中，形成缓冲，俄国就不可能有此南侵的便利了。
等到查明原因，当然要向俄国提出议抗。不料俄国公使取出一张地图来，说是这 国中 己自所制的“中俄
界图”帕米尔本为俄国疆界。这时洪钧才道知上了大当，而俄国公使所持的有那张地图，据说就是张荫桓所供给。作用就在借刀杀人。亏得那时翁同龢以帝师之尊，隐握政柄，念在同乡份上，极力为之弥。洪钧虽未得到任何处分，但这口气始终堵在
中，兼以房帏之丑，无可奈何，终于郁郁以终了。洪钧一死，曹梦兰下堂复出，在海上⾼张
帜，打出“状元夫人”的招牌，立刻轰动了十里洋场。但是，曹梦兰虽在勾栏，却非卖笑，如果是她看不上眼的，那怕如“王公子”一般“三百两银子吃杯香茶就动⾝”亦难邀她一盼，若是舂心所许，那就不但朝朝暮暮为⼊幕之宾“倒贴”亦所不吝。就样这，不过三年工夫，她从洪家分得的两万现银子，挥霍得一⼲二净，里手 有还些首饰，是装点场面必不可少的，再不能倒贴给“吃拖鞋饭”的小⽩脸了！是于听从最好的个一手帕
，海上“长三”中号称“四大金刚”之一的金小宝的劝告，决定“开码头”南葩北植，首先驻⾜天津，改了个北方味道的花名“赛金花”秋娘老去，冶
⼊骨，在天津很大红大紫了一阵。可是，赛金花意有不⾜，总得觉既然北上，总得在九陌红尘的天子脚下闯个“万儿”出来，才够味道。因而带着假⺟与个一老妈子由天津进京，暂借杨梅竹斜街的宏兴店作为香巢。是这在胡同里的“清昑小班”与⽇袋底旧式娼寮之外，别树一帜，佛仿北道上流娼的做法。京的中豪客不惯于这一套，因而门庭冷落，开销贴得不少。赛金心花中盘算，得借个因由，才能拿“赛金花”三个字传出去。有个海上流行的办法，不妨一试。
原来海上的风气，名
之成名，以勾搭名伶为终南捷径，每天包个一包厢，最好是靠下场门的“末包”其次是“九龙口”上面的“头包”到得所
将上场时，盛妆往包厢中一坐，一⾝耀眼的珠光宝气，惹得全场侧目。“捧角”的规矩，早到不妨，但所捧的角⾊的戏一完，即刻就得离座，以所谁是谁的相好，一望而知，不消半个月的工夫，名之名就借名伶之名很快地传出去了。不过，京城里戏园与戏班子，都跟海上不同，难以如法炮制，只能略师其意，变通理办。计算已定，唤宏兴店的伙计刘秃子取张局票来，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英秀堂谭鑫培”下面自称“曹老爷”
“什么？赛姑娘，你还叫条子吗？”
“么怎着？”赛金花反问：“我曹老爷爱这个调调儿，不行吗？”
“行，行！”刘秃子道知赛金花脾气大，嘴上厉害，不敢惹她，敷衍着扭头就走。
“慢点，刘秃子！”赛金花喊住他说“后以别管我叫赛姑娘。难道我是不女的，赛似个一姑娘？”
“那么，管姑娘叫什么呢？”
“叫赛二爷好了。”
“是！赛二爷！”
“小叫天”谭鑫培托故不至，又叫“老乡亲”孙菊仙，回报是：“不出这种条子。”这下，赛金花不能不找刘秃子商量了。
“赛二爷，你叫条子⼲什么？”
赛金花不便明言，是要借“条子”的光，只说：“闷得慌，找个人来聊聊。”
“原来赛二爷是想找个人消遣。那好办！我给你老保荐一位好不好？”
赛金花无可无不可地道问：“谁啊？”
“福寿班的掌班，余老板。”
此人也是“內廷供奉”的名伶之一，名叫余润卿，号⽟琴，小名庄儿，本工武旦，兼唱花旦。赛金花当然亦知其名，点点头说：“叫来看看！”
“包你老中意。”刘秃子说“这余老板一⾝好功夫，一杆梨花
耍得风雨不透，可真够瞧的！”一面说，一面笑着走了。到柜房上写好局票，派人送到韩家潭福寿班的“大下处”余庄儿一看具名“曹老爷”茫然不复省忆，问宏兴店的伙计：“这曹老爷⼲什么的？”
宏兴店的伙计，了为赛金花叫条子，经已跑了三趟了，如果这次一再落空，还得跑第四趟，以所有意骗他一骗：“是山东来的粮道，阔极了！脾气也好。余老板，你这就请吧！”
大年三十，班子里有还许多杂务要他料理，实在想不出这个局。无奈来人一再催促，路又不远，心想去打个转也不费什么工夫。果然是个“阔老斗”便邀了来过年，弄他个一两千银子，岂不甚妙？
样这一想，便兴致
地换了⾐服，出门上车，由樱桃街穿去过，很快地到了宏兴店。“有位曹老爷住在那儿？”
“来，来！余老板，”这回是刘秃子招呼“跟我来。”
进了赛金花所住的那座院子，他指一指北屋，转⾝而去。
余庄儿穿过天井，上了台阶，照例咳嗽一声，然后径自推门而⼊。北屋是里外两间，外间客座，里间卧室，从棉门帘中透出阵阵鸦片烟味，用不说“曹老爷”是在里面等。
等一掀门帘，余庄儿愣住了。那里有什么曹老爷，是个三十左右的
妇躺在烟盘旁边。莫非是走错地方了？样这想着，赶紧将跨进去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琴，⼲吗走呀？过来！”
这让余庄儿更为困惑，站住⾝子道问：“是这曹老爷的屋子？”
“是啊！”“请问，曹老爷呢？”
赛金花格格地笑了，笑停了说：“我就是曹老爷。么怎着，你有没想到吧？”
余庄儿不答，踌躇了会一，决定留下来。为是的好奇，先要弄清楚这位“曹老爷”是何⾝分，再要看这位“曹老爷”拿己自 么怎样？
是于，他笑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的真管你叫曹老爷？”他问。
“店里叫我赛二爷。我本名叫梦兰，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一说曹梦兰，余庄儿想来起了，失声道说：
“原来是状元夫人！”
赛金花笑笑不答，指一指烟盘对面说：“来，躺着！替我烧一口。”
“相公”伺候“老斗”烧烟泡是份內之事。余庄儿里心很不情愿，故意拿北方“优不狎娼”的规矩作借口，歉然笑道：“赛二爷，们我的行规，可不兴这个！”
赛金花一听就明⽩了，他是故意倒过来说，心中冷笑：你别昏头！你当你己自是客嫖？样这想着，便随手拉开梳妆台，两指拈起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了去过。
“你是这…？”余庄儿愕然。
赛金花斜睨微笑“叫条子不就得开销吗？”她说。
是这很不客气的话。但余庄儿不敢驳她，京里优如不
。道光前以，相公见了女，得请安叫“姑姑”如今的规矩虽不似前，但果然认起真来，余庄儿在理上要输。而况，赛金花此刻又是以“曹老爷”的⾝分叫条子，情况更自不同。余庄儿无奈，只好道谢接下。一接了银票，便得照伺候老斗的例规行事。余庄儿撩袍上炕，拈起标签子，烧好个一“⻩、松、⾼”的烟泡，装上烟斗，然后从袖子里菗出一块雪⽩的纺绸手绢，抖开了擦一擦烟嘴，才将烟
隔着灯递到赛金花
边。赛金花并有没瘾，备着烟盘只为待客方便，就是要余庄儿打烟，亦不过借故安排个一同卧并首的机会。此因，几筒烟一口都有没昅下肚，噴得満屋子烟雾腾腾，却将余庄儿的瘾头勾了来起。
“你真是蹋糟粮食！”他笑着说。
“原是菗着好玩！”赛金花问：“你呢？”
“我是烟嗓。”
“那，你菗！”
余庄儿巴不得这一句。用极⼲净俐落的手法，一连菗了八筒，不好意思再菗了。
“你说你是烟嗓，这会过⾜了瘾，唱一段我听，行不行？”
“么怎不行？不过，有没弦子，⼲唱也不好听。”
“那就小嗓子哼一段。”
余庄儿想了下一说：“我来一段‘醉酒’。这出戏与众不同，调门要低才够味。”
哼了两句，发了戏瘾，余庄儿起⾝一面唱，一面做⾝段。一双眼似张似闭，飘来飘去，刻尽醉酒杨妃的
漾舂心，将赛金花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看看是时候了，余庄儿个一反⾝衔杯的⾝段，从背后弯过
去“噗”地一口吹灭了烟灯。从这天起，赛金花跟余庄儿两三天就得会次一面，每会必得关上好半天的房门。⽇子一久，梨园中谁都道知，余庄儿做了“状元夫人”的面首了。
赛金花一半是喜爱余庄儿矫捷的武旦⾝段，一半也是有意笼络，赔⾝子、赔工夫之外，还赔上了好些银子。是于余庄儿死心塌地，为她逢人揄扬，其中有两个他的老斗，被说动了心，都愿一亲芳泽。个一与他同姓，名叫余诚格，安徽望江县人，光绪十五年己丑的翰林，开坊补山东道监察御史才两年，经已参了好些人。御史除了“弹举官琊、敷陈治道”的本职以外，各道有不同的职掌，山东道“稽察刑部、太医院、总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盗案牍缉捕之事”正管着地方治安，以所不但刑部、神机营、步军统领衙门、大兴，宛平两县，以及五城兵马司要买他的帐，连地面上权威赫赫的巡城御史，亦不能不礼让他三分。此因，八大胡同与所的有戏馆、酒楼、旅店，提起“余都老爷”无不畏惮。
再有个一就是立山。他跟余诚格是所谓“⽔陆并行”的嫖友，不过平时各挑相好，互不犯侵，这回却走到一条道儿上来了。当然，在宏兴店的余诚格之与立山，犹如在口袋底的载澜之与立山。不过，赛金花的手腕虽不逊于绿云，无奈筑在宏兴店的香巢如不绿云那里宽敞，此因，常有不期而遇的时候。好在，彼此都不愿得罪对方，望影相避，还不致出现过于尴尬的场面。
这天是余诚格先到。大年三十并无访
的兴致，是特为躲债来的，不过既然来了，少不得存温一番。那知就在这时候，立山撞了来，赛金花的假⺟曹大娘赶紧将他在外间拦住。见此光景，立山里心就很不舒服，气冲冲地道问：“谁在里面？”
“还是不你老的朋友，余都老爷！”曹大娘低声道说：“立大人，为因是你老的好朋友，以所 们我姑娘…。”
一语未毕，立山发了旗人的“骠劲”一拍桌子骂道：“什么混帐八王蛋的狗朋友！大青⽩⽇就堂而皇之地来割朋友的靴
子！有这个情理有没？”曹大娘想不到他发么这大的脾气，急忙又陪着笑脸说：“只因你老是
客，不比余都老爷不常来，以所请你老回避他会一，时候还早，回头再请过来。若说余老要割靴子，你老想，们我姑娘肯吗？”
动的立山，心浮气耝，听得上半段话，已忍不住盛怒，
本就不会再听下半段，当时跳了来起，戟指顿⾜地大骂：“死没良心的子婊！看我拿片子叫坊官把们你这伙轰出去，不准在京里住！真是好没良心的八王蛋！”这下一不但曹大娘，连刘秃子都吓坏了，却又不敢上前去劝，只听立山个一人敲台拍凳地大发脾气。后最，里间门帘一掀，赛金花⾐衫整齐地出现了。
“过年了，⼲吗生么这大的气？”她将立山两只⾐袖按住“气出病来，是不叫人⼲着急！”
“哼！”立山冷笑一声，将脸扭了去过。
“如果我道知你么这爱生气，早就不理他了！你倒想，他那一点及得上你，那一点叫人看得上眼？我为什么要理他？无非，第一、是你的朋友；第二、今天情形又不同。”
赛金花一面说，一面观察立山的脸⾊，看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一动，脸微微往回一摆，是“倒要听听么怎个不同”的神气，便知己自的话说对了，正不妨装个好人。
“也可怜！”她用同情的语气说“看样子，他是躲债来了。躲债躲到我这里，大概也是无路可走了。我只好陪他聊聊，谈点儿西洋的风景，替他解解闷。人都有个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时候，你让一步，我自然会想法子叫他走路，这个扣儿不就开解了？”
立山想想，己自鲁莽了些。口中虽不便认错，脸⾊却已大为缓和，在正想“找辙儿”说几句己自落篷的话，只听里间“呛啷啷”一声暴响，不由得愣住了！
赛金花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急急忙忙又去安抚里面。掀帘一看，炕前砸碎了个一茶碗，炕上余都老爷直
地躺着，本来菗大烟菗得发青的脸⾊，越发可怕。此时曹大娘与刘秃子亦赶了进来，见此光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弯下，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余诚格就似放了一枚单响的冲天炮，声势惊人却无为以继。既发不出脾气，亦不能评什么理，样这子装死相给人看，无非落个笑柄，未免窝囊。想到这里，得觉片刻不可留，一骨碌爬了来起，抢起帽子往头上一套，一溜歪斜地冲了出去。
谁知掀开帘子，便跟人撞了个満怀。原来立山疑心余诚格摔茶碗是跟他发脾气，正走到门边，拿耳朵贴在板壁上听，防不到余诚格会冲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狭了。
当时是还立山机警“我道知你老哥在这里！”他说“特地过来奉候。”
余诚格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直往外走，到了柜房前面，才想起该发发威，才能找回面子，是于一路走，一路骂：
“好大胆子的东西！竟敢窝娼，大概想不过年了！”
掌柜的大吃一惊。余都老爷的苦头，虽未吃过，却曾听过，路过南城兵马司，跟所谓“坊官”的兵马司正副指挥打句官腔：“宏兴店窝娼，们你 么怎不管？”立刻便有极大的⿇烦。
好得余都老爷发脾气走了，立大人还在。掌柜赶到后面，一进赛金花的屋子，便向立山跪下，口中道说：“求立大人保全，赏碗饭吃！”
“么怎回事？”
“余都老爷临上车发话，要叫坊官来封店，另外还要办罪。”
“办罪！”立山道问：“什么罪？”
掌柜的看了赛金花一眼，呑呑吐吐地答说：“反正总是不什么好听的罪名。”
这一说立山明⽩了，里心相当着急。宏兴店跟赛金花有⿇烦，己自就脫不得⾝，除夕祭祖只怕都要耽误了！
里心着急，口头却毫不在乎“有我，你放心！”立山念头一转，想起个一人，顿时愁怀大放“套我的车，把余庄儿接来。”
掌柜的奉命唯谨，亲自跨辕，坐着立山的车去接余庄儿。归途中将立、余二人争风吃醋，殃及池鱼的情事，约略说了一遍。余庄儿见是己自惹出来的祸，更怕连带受累，不敢用不心，一路上默默盘算，打好了个一主意，以所到得宏兴店见立山时，神态相当从容。
“这件事我经已 道知了！”他说“不要紧！大不了晦气几百银子。”
“是啊！”赛金花揷嘴“老余这个年过不去，有人送他几百银子，只怕磕头都肯。”
“你也别看得那么容易。这班都老爷真叫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立山吩咐：“取个红封套来！”
等取来笔砚红封套，立山亲笔写了“节敬”二字，然后又取一张四百两的银票，塞⼊封袋，递了给余庄儿。
“老余住后孙公园安徽会馆，近得很，我去去就来。”
由杨梅竹斜街转樱桃斜街，快到尽头，折往正西，就是后孙公园。余诚格所住的安徽会馆，余庄儿是来惯的，下一车便由夹弄走到底，只见院子里站了好些人，是都买卖人打扮，左臂夹个布包，右手打个未点蜡烛的灯笼，是年三十预备彻夜讨帐的样子。
再往里看，廊沿上听差跟车伕相对发愣，一见余庄儿不约而同地
了上来。听差努一努嘴，又使个眼⾊，意思是余诚格在屋子里，可别声张！余庄儿点点头，轻声道问：“一共该多少帐？”
“总有七八百。至少也得有一半，才能打发得了这批讨债鬼。”
“不要紧！你告诉们他回头准有。先去了别家再来，不肯走要坐等的，到门外去等，么这挤在院子里不象样！”
听差道知来了救星，欣然应诺，自去铺排。余庄儿便上阶推门，由堂屋转往西间卧室，向里望去，但见余诚格正伏案振笔，专心一致地不知在写些什么？
余庄儿悄悄掩到他背后，探头一看，⽩折子上写是的：“山东道监察御史臣余诚格跪奏，为大臣品格卑污，行止不端，请立赐罢斥，恭折仰祈圣鉴事，窃查户部左侍郞，总管內务大臣立山…。”
看到这里，他一伸手就把⽩折子抢到里手。余诚格大吃一惊，急急回头看时，只见余庄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是这⼲吗呀！是都好朋友，你的真好意思参人家？”
余诚格定定神，意会到了是么怎回事。冷笑一声道说：“哼！你用不着来替人家做说客。别样事能依你，这件事断断不依！好立山，八王蛋，我参定了他了！”说着跺一跺脚，”一过了破五，我就递折子！”
余庄儿又笑了“你老的火气真大！”他说“大概心境不大好。”
“对！我的心境不好。债主临门，一来一大群，我的心境么怎好得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余庄儿走去过揭开⽩洋布窗帘“你老倒看看。”
余诚格从纸糊窗子中间嵌着的一方玻璃望出去，院子里空宕宕地，只影俱无，不由得愣住了。
“那，那些要帐的呢？”
“要帐的怕你余都老爷发脾气，全吓跑了！”余庄儿毫无表情说地。
是这所谓“
损”但余诚格不怒而喜，在余庄儿脸上拧了一把，随即往外就走。“上那儿去？”余庄儿一把拉住他。
“我去问问，到底么怎回事？”
“别问了！我来告诉你。你先替我坐下。”他把余诚格揿坐在原位，己自拖张凳子在对面坐下，却不言语，只怔怔地瞅着他。
“你看什么？”余诚格摸着己自的脸问。
“余都老爷啊余都老爷，怪不得大家都怕了们你，凡事只讲呕气，不讲情理。人家倒是一番好意，怕你过年过不去，道知你在宏兴店，特为亲自来送节敬。谁道知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节敬”二字⼊耳，余诚格的眼睛一亮。不过，那是未摔茶杯前以的话，如今又不知如何？且等一等再说。
等的当然是节敬，余庄儿急于回去复了命，好回家过年，无心呕他，便将红封套取了出来，一面递，一面说：“立四爷总算是够朋友的，特为叫我送了来。不过，余都老爷，如今我倒有点儿顾虑，你老可别害我！”
“害你？”余诚格茫然不解“么怎叫害你？”
“节敬四百两是我送来，是你亲收，有没第二个见看。你收是收了，过了破五，递折子参人家，立四爷不会疑心你余都老爷不顾朋友的
情，只当我呑没了送你的节敬。那一来，是不害了我？”“笑话！”余诚格双手笼在袖中，意态悠闲说地“我跟他的
情，就算他对不起我，我好意思动他的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很快地伸手出来，一把夺过一直提在余庄儿手的中参立山的折稿，笑笑道说：“我也是坐困愁城，无聊，随便写着解闷的，你可别告诉他！”“我告诉他⼲什么？”余庄儿这时才将红封套
到他里手，站起⾝来说：“你打发要帐的去吧！们他回头还会来，我可要回家了。”“慢点！”余诚格踌躇了下一说“立四总算够朋友，我亦该有点表示吧！你倒替我想想看。”
“那好办，一过了破五，你在我那儿请他喝顿酒就是。”
“对，对！准定么这办。你先替我约一约他，初七晚上，在你那儿叙一叙。”
第二天便是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元旦。余诚格特意到立山府上去拜年。主人宮里有差使，不曾回家。余诚格留下一封柬帖，约立山正月初七在余庄儿的下处小酌。
到了那天，做主人的午饭前以就到了韩家潭余庄儿的下处，不道立山比他到得还早，在正堂屋中做庄推牌九。一见余诚格，放下卷了来起的雪⽩纺绸的袖头，拱拱手说：“恭喜！
恭喜！”
“恭喜！恭喜！”余诚格说：“那天我到府上拜年去了。”
“我道知，失
。”“有话回头再说！”站在左上角替庄家“开配”的余庄儿推一推下门的个一孩子“来起！让余老爷坐。”
余诚格亦好此道，欣然落坐，看一看台面说：“么怎？还用筹码？”
“筹码是立四爷发的，⽩送，每人十两银子，赢了照兑，输了怨己自运气不好。哄孩子的玩意！”
“那我呢？”
“你要是小…，”立山本来想开玩笑，说“你要是小兔子，也给十两。”话到口边，想起过年第次一见面，出此恶谑，大非所宜，因而改口道说：“你要是小孩子，我当然也给十两。
不过，老余，你不好意思吧？”
“要只赢钱，也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罢、罢，我不要你的十两银子，可也不赌筹码？‘舂天不问路’，我就赌么这 下一！”
说着从⾝上掏出一把票子，往面前一摆。
“老余！我劝你押上门，上门活！”
“不见得！么怎叫‘活菗’呢？”
“你不信，我跟你另外赌。”
“好吧！你移上门，我再移下门。”
“好了！好了！”余庄儿急忙阻止“就来回倒么这 下一好了。不然帐算不清楚。”
余庄儿是为立山设想，为因明知余诚格罄其所有，都在桌子上，如果额外再赌，输了还是不哈哈一笑，说一句“回头再算。”可是他如果赢了，立山却得照付，岂不太冤？
立山是有名的赌客，当然道知他的用意。是只他另有打算，不便说破。当即撒出骰子去，个一四个一五，是“九自手”怕余庄儿手快会翻他的牌，赶紧拿第一副抢在里手。
翻开牌来，上门九点，天门八点。下门是余诚格抓牌，扣着一摸，两点个一地，心中便是一喜，再一摸，怈了气，翻开一看是张红九，有只一点。
“你看，”余诚格心冷而嘴硬“摆着是‘下活’的架子，偏说‘上活’！庄家要统赔了。”
立山微笑不答，也象余诚格那样扣着摸点子，一张和牌，一张“板凳”是个八点，赔上门，吃下门。这一把，余诚格输了面前的注码，另外还要赔个双份。
这把牌出⼊很大，以所都好奇地盼望着庄家揭牌。尤其是余诚格，深悔鲁莽，面前的百把银子，十之八九保不住了，只怕庄家翻出来的点子不大不小，吃了下门赔上门，如何得了？想到这里，満心烦躁，将头上的一顶⽪帽子往后一推，脑门上冒热气了。
立山却偏不翻牌，只说：“开配的，把余老爷的注码数一数！”
是于余庄儿将
糟糟的一堆银票理齐，点一点数，共计九十八两银子。立山笑笑，把己自的那两张推出去，稀哩哗啦一搅和，打开面前的护书，随便菗了一叠银票，扔向余庄儿。这用不说是统赔。余庄儿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摆在下门，找回二两，时同
代：“统吃统赔，移注码不赌输赢。”“不错，不错！”余诚格喜出望外说地“想不到庄家拿了副别十。”
余庄儿经已料透了，立山是有意如此，深怕余诚格不知情，特意点他一句：“我想是一张人牌个一钉，人钉一正输你老的地九一。四爷，我猜得对不对？”
“差不多！”
这一问一答，余诚格当然明⽩了，钉子就在上门，配上长三成为钉长九，那里有还第二张钉子？不过里心见情，不便明言，而再赌下去就没意思了！
“大家分红！”他取一张十两的银票，
给余庄儿，接着向立山道说：“先吃午饭吧！”“我倒不饿。不过可以陪你喝酒，有还些话跟你说。”
听得们他 么这说，余庄儿便叫收拾赌桌，在堂屋里摆饭，时同先请主客一人到他的“书房”里去坐。
“豫甫，”余诚格道问“你说有话跟我说？”
“不忙！”
余诚格已听出来，立山是有求于他，了为表示己自亦很懂
情，便以急人之急的神态道说：“不！有什么事要我办，先告诉了我。办完正事，才能开怀畅饮。”感于余诚格的诚意，立山便拖张骨牌凳坐近他⾝边道说：“提起也是笑话！了为口袋底的绿云，澜公跟我较上劲了！他是大阿哥的胞叔，自觉⾝分已非昔比。我呢，实在不愿意找⿇烦。不过，亦不能不防。寿平，到那节骨眼儿上，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那还用说！”余诚格答道“你说吧！该么怎替你卖力气？”
“言重、言重，感
不尽！”立山握着他的手臂说“你听我招呼。到时候作兴要请你动手参他一家伙，杀杀他的风景。”“那容易！请吧，”余诚格说“喝着酒再说。”
余诚格将抨击亲贵这件事，看得轻而易举，立山当然不便再往下谈。且而此时也不宜深谈此事，喝着酒只谈⽝马声⾊。
谈到宮里天天传戏，余诚格突然低声道问：“豫甫，开年以来，你见了皇上有没？”
“么怎 有没见着？今儿还见来的。寿平，”立山反问一句：
“你么怎想出么这句话来问。必有缘故吧？”
“我是听了一件新闻，几百年不遇的奇闻。”
一听这话，余庄儿自然注意，连在一旁伺候的丫头小厮，也都走近来听。可是，余诚格只翻着眼，不开口了。
“么怎回事？”立山问。
“这件奇闻，不好
说。”是于余庄儿立即起⾝，一面大声吆喝着：“去、去！都出去。躲远一点儿。”
“你不要紧！”余诚格一把拉住他。
等余庄儿坐下，闲人走远，余诚格才谈那件来自湖北的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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