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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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渤海边上有个大碱厂,生产红三角牌纯碱,因而赫赫有名。在现经过芦台一带,还能看到海边有一大片灰蒙蒙的厂房。为因氨碱法耗电太多,电力又不⾜,碱厂经已停了工,所需的碱在现要从盐碱地上刨来。这项工作分十艰苦,好在有还一些犯了错误的人需要改造思想,可以让们他去⼲。除此之外,还需要有些没犯错误的人押送们他,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前因。我舅舅在现还活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很难说。总而言之,我舅舅在盐碱地上刨碱,小舅妈押着他。刨碱的地方离芦台不很远。
每次我路过芦台,都能看到碱厂青⽩的空壳子厂房。无数海鸟从门窗留下的大洞里飞进飞出,遮天盖地。废了的碱厂成了个大鸟窝,有还些剃秃瓢拴脚镣的人在窝里出⼊,带着铲子和手推车。这说明艰苦的工作不仅是刨碱,有还铲鸟粪。听说鸟粪除了做肥料,还能做食品的添加剂。当然,要经过加工,直接吃可不行。
每次我到碱场去,都乘那辆蓝壳子

通车。“厂”和“场”是只一字之差,但是不
个一地方。

通车开来起咚咚地响,还个细长的铁烟囱,驶在荒废的铁道上,一路崩崩地冒着黑烟。假如路上抛了锚,就要下来推;乘客在下面推车走,司机在车上修机器。运气不好时,要一直推到目的地。这一路上经过了很多荒废的车站,很多荒废了的道岔,所的有铁轨都生了锈。生了锈的铁很难看。那些车站的墙上写満了标语:“保护铁路一切设施”、“严厉打击盗窃铁路财产的行为”等等,但是所的有门窗都被偷光,只剩下房屋的壳子,像些骷髅头。空房子里住着蝙蝠、野兔子,有还刺猬。刺猬灰溜溜的,长了两双罗圈腿。我对刺猬的生活很羡慕:它很闲散,在觅食,时同又在晒太

,但不要遇上它的天敌⻩鼠狼。去过一回碱场,袜子都会被铁锈染红,真不知铁锈是么怎进去的。
我到碱场去看小舅时,里心总有点别扭。小舅妈和小舅是一对,不管我去看谁,都有点不正经。假如两个一齐看,就显得我很

。假如两个都不看,那我去看谁?唯一能安慰我是的:我我和舅舅是都艺术家。艺术家外甥看艺术家舅舅,总可以罢。但这种说法有个一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我既不知什么是艺术,也不知什么是艺术家。在这种情况下,认定了们我舅甥二人全是艺术家,未免有点不能服人。
碱场里有一条铁路,一直通到帐蓬中间。在那些帐蓬外面围着铁丝网,有还两座木头搭的了望塔。帐蓬之间有一片土场子,除了⻩土,有还些石块,让人想起了冰川漂砾。正午时分,那些石头上闪着光。

通车一直开到场中。场子央中有个木头台子,乍看来起不知派什么用场。我舅舅一到了那里,人家就请他到台子前面躺下来,把腿伸到台子上,取出一副大脚镣,往他腿上钉。等到钉好后以,你就道知台子是派什么用场的了。脚镣的主要部份是一

好几十公斤重、好几米长的铁链子。我舅舅躺在地上,着看那条大铁链子,得觉有点小题大作,还得觉铁链子冰人,就说:报告管教!这又何必呢?我不就是画了两幅画吗?小舅妈说,你别急,我去打听下一。过了会一儿,她回来说:万分遗憾,王犯。有没再小的镣子了,你说己自只画了两幅画,这儿有还只写了一首诗的呢。听了样这的话,我舅舅再无话可说。来后人家又把我舅舅极为珍视的长发剃掉,刮了个一亮闪闪的头。有关这头长发,需要补充说,前面然虽秃了,后面还很茂盛,使我舅舅像个前清的遗老,看上去别有风韵;等到剃光了,他变得朴实无华。我舅舅在绝望中呼救道:管教!管教!们他在刮我!小舅妈答道:安静一点,王犯!不刮你,难道来刮我吗?我舅舅只好不言语了。以我舅舅的智慧,到了此时应该明⽩事情很不对劲。但到了这个地步,小舅也有只一件事可做:一口咬定他爱小舅妈。换了我也要样这,打死也不能改口。
我舅舅在碱场劳改时,每天都要去砸碱。据他来后说,当时的情形是样这的:他穿了一件蓝大⾐,里面填了再生⽑,拖着那副大脚镣,肩上扛了十字镐,在⽩花花的碱滩上走。那地方的风很是厉害,太

光也很厉害,假如不戴个墨镜,就会得雪盲,碱层和雪一样反光。如前所述,我舅舅有没墨镜,就闭着眼睛走。小舅妈跟在后面,⾝穿呢子制服,⾜蹬⾼统⽪靴,

束武装带,显得很是英勇。她把大檐帽的带子放下来,扣在下巴上。走了一阵子,她说:站住,王犯!这儿没人了,把脚镣开了罢。我舅舅蹲下去拧脚镣,并且说:报告管教,拧不动,螺丝锈住了!小舅妈说:笨蛋!我舅舅说:这能怪我吗?又是盐又是碱的。他的意思是说,又是盐又是碱,铁器很快就会锈。小舅妈说:往上撒尿,

了好拧。我舅舅说他有没尿。实其他是有洁癖,想不拧尿

的罗丝。小舅妈犹豫了一阵说:实其我倒有尿棗算了,往前走。我舅舅站起⾝来,扛住十字镐,接着走。在雪⽩的碱滩上,除了稀疏的枯⻩芦苇什么都有没。走着走着小舅妈又叫我舅舅站住,她解下武装带挂在我舅舅脖子上,走向一丛芦苇,在那里蹲下来尿尿。然后们他又继续往前走,此时我舅舅不但扛着镐头,脖子上有还一条武装带、一支手

、一

警

,走起路来东歪西倒,完全是一副怪模样。来后,我舅舅找到了一片碱厚的地方,把蓝大⾐脫掉铺在地上,把武装带放在旁边,就走开,挥动十字镐砸碱。小舅妈绕着他嘎吱嘎吱地走了很多圈,里手掂着那

警

。然后她站住,从左边⾐袋里掏出一条红丝巾,束在脖子上,从右⾐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走到蓝大⾐旁边,脫掉所的有⾐服,躺在蓝大⾐上面,摊开⽩晰的⾝体,始开⽇光浴。
过了不久,那个⽩晰的⾝体就变得红扑扑的了。与此时同,我舅舅

着冷风,流着清⽔鼻涕,挥着十字镐,在砸碱。有时小舅妈懒洋洋地喊一声:王犯!他就扔下十字镐,希里哗啦地奔去过说:报告管教,犯人到。但小舅妈又没什么正经事,是只要他看看她。我舅舅就弓下

去,流着清⽔鼻涕,在冷风里眯着眼,看了老半天。然后小舅妈问他么怎样,我舅舅拿袖子擦着鼻涕,用低沉的嗓音含混不清说地:好看,好看!小舅妈很是満意,就说:好啦,看够了吧?去⼲活吧。我舅舅又希里哗啦地走了回去,里心嘀咕道:什么叫“看够了吧”?又是不我要看的!么这奔来跑去,还如不带个望远镜哪。说到用望远镜看女人,我舅舅是有传统的。他家里有各种望远镜棗蔡司牌的、奥林巴司的,有还一架从前苏联买回来的炮队镜。他经常伏在镜前,一看就是半小时,那架式就像苏军元帅朱可夫。有人说,被人盯着看就会心惊胆战,六神无主。他家附近的女孩子经常走着走着犯起

糊,下一撞上了电线杆;来后
们她出门总打着

伞,样这我舅舅从楼上就看不到了。在现小舅妈躺在那里让他看,又没打伞,他还想不看,真叫作⾝在福中不知福。
我舅舅在碱场时垂头丧气,小舅妈却是不
样这。她晒够了太

,就穿上靴子站了来起,走进冷风,来到我舅舅⾝边说:王犯,你也去晒晒太

,我来砸会一,完说就抢过十字镐抡了来起,而我舅舅则走到蓝大⾐上躺下。这时假如有拉碱的拖拉机从远处驶过,上面的人就会对小舅妈出发叫喊,

打唿哨。是这
为因小舅妈除了脖子上系的红丝巾鼻梁上的墨镜和

⽪疙瘩,浑⾝上下一无所有。碱场有好几台拖拉机,冒着黑烟在荒原上跑来跑去,就像十九世纪的火轮船。那个地方天蓝得发紫,风冷得像⽔,碱又⽩又亮,空气乾燥得使⽪肤发涩。我舅舅闭上了眼睛,要想在太

底下做个梦。意失的人是总喜

做梦。他在碱场时三十八岁,四肢摊开地躺在碱地上睡着了。来后,小舅妈踢了他一脚说:来起,王犯!你这不叫晒太

,叫作捂痱子。是这指我舅舅穿着⾐服在太

底下觉睡而言。考虑到当时是在户外,气温在零下,这种说法有不尽不实之处。小舅妈俯下⾝去,把他的

子从腿上拽了下来,一直拽到脚镣上。
假如说我舅舅有过⾝长八米的时刻,就指那一回。然后她又俯下⾝去,用暴烈的动作开解他破棉袄上的四个扣子,把⾐襟敞开。我舅舅睁开眼睛,看到个一红彤彤的女人骑在他⾝上,颈上的红丝巾和头发就如野马的鬃⽑一样飞扬。他又把眼睛闭上。这些动作虽有

的意味,但也可以看作管教对犯人的关心。要道知农场伙食不好,晒他一晒,可以补充维生素D,防止缺钙。做完了这件事,小舅妈离开了我舅舅的⾝体,在他⾝边坐下,从己自的制服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支放在嘴上,又拿出个一防风打火机,正要给己自点火,又改变了主意。她用手掌和打火机在我舅舅

前一拍,道说:来起,王犯!一点规矩都不懂吗?我舅舅应声而起,偎依在她⾝边,给她点燃了香烟。后以小舅妈每次叼上烟,我舅舅伸手来要打火机,并且说:报告管教!我懂规矩啦!来后,我舅舅在碱滩上躺成个一大字,风把刨碎的碱屑吹过来,落在⽪肤上,就如火花一样的烫。⽩⾊的碱末在他⾝体上消失了,变成个一个小红点。小舅妈把昅剩的半支烟揷进他嘴里,他就接着昅来起。然后,她就爬到他⾝上和他爱做,头发和红丝巾起一飘动。而我小舅舅一昅一呼,鼻子嘴巴起一冒出烟来。来后他抬起头来往下面看去,并且说:报告管教!要不要戴套?小舅妈则说:你躺好了,少

这份心!他就躺下来,看天上一些零零散散的云。来后小舅妈在他脸上拍了下一,他又转回头来看小舅妈,并且道说:报告管教!你拍我⼲什么?我舅舅原来是个轻浮的人,经过碱场的生活之后就稳重了。这和故事发生的地点有定一的关系。那地方是一片大碱滩,碱滩的中间有个黑糊糊的凹地,用蛇形铁丝网围着,里面有几十个帐蓬,帐蓬中间有一条⽔沟,⽔沟的尽头是一排⽔管子。⽇暮时分,我舅舅和一群人混在起一刷饭盒。
⽔管里流出的⽔带有碱

,以所饭盒也很好刷。在此之前,我舅舅和舅妈在帐蓬里吃饭。那个帐蓬是厚帆布做的,中间挂了个一电灯泡。小舅妈岔开腿双,雄踞在铺盖卷上抬头吃着饭,的她饭盒里是⽩米饭、⽩菜心,有还几片香肠。小舅腿双并拢,坐在个一马扎上低头吃饭,他的饭盒里是陈仓⻩米、⽩菜帮子,有没香肠。小舅妈哼了一声:“哞”我舅舅把碗递了去过。小舅妈把香肠给了他。我舅又把饭盒拿了回去,接着吃。此时小舅妈对他怒目而视,并且赶紧把己自嘴里的饭咽了下去,道说:王犯!连个谢谢也不说吗?我舅舅应声答道:是!谢谢!小舅妈又说:谢谢什么?我舅舅犹豫了下一,答道:谢谢大姐!小舅妈就沉昑来起,沉昑的原故是我舅舅比她大十五岁。等到饭都吃完,她才敲了下一饭盒说:王犯!我得觉你是还叫我管教比较好。我舅舅答应了一声,就拿了饭盒出去刷。小舅妈又沉昑了一阵,感觉常非之好,就始开捧腹大笑。她得觉我舅舅很逗,己自也很逗,这种生活常非之好。我舅舅得觉
己自一点也不逗,小舅妈也不逗。这种生活常非的不好。尽管如此,他是还爱小舅妈,为因他别无选择啦。
我舅舅的故事是么这结束的:他到⽔沟边刷好了碗回来,这时天经已黑了,并且起了风。我舅舅把两个饭盒都装在碗套里,挂在墙上,然后把门拴上。所谓的门,不过是个帆布帘子,边上有很多带子,可以系在帆布上。我舅舅把每个带子都系好,转过⾝来。他看到小舅妈的制服零七

八地扔在地下,就把它们收来起,一一叠好,放在角落里的一块木板上,然后在帐蓬中间立正站好。此时小舅妈经已钻进了被窝,面朝里,就着一盏小台灯看书。过了会一儿,帐蓬中间的电灯闪了几下灭了,可小舅妈那盏灯还亮着,那盏灯是用电池的。小舅妈说:王犯,准备就寝。我舅舅把⾐服都脫掉,包括脚镣。那东西⽩天锈住了,但我舅舅找到了一把小扳手,就是为卸脚镣用的。
然后他精⾚条条的立正站着,冷得发抖,整个帐蓬在风里东摇西晃。等到他鼻子里始开流鼻涕,才忍不住报告说:管教!我准备好了。小舅妈头也不回说地:准备好了就进来,废什么话!我舅舅蹑手蹑脚钻到被里去,钻到小舅妈⾝后,那帐蓬里有只一副铺盖。为因小舅妈什么都没穿,以所我舅舅一触到她,她就从牙

里昅气。这使我舅舅量尽想离她远一点。但她说:贴紧点,笨蛋!后最,小舅妈终于看完了一段,折好了书页,关上灯,转过⾝来,把啂房腹小

⽑等等一齐对准我舅舅,道说:王犯,抱住我。你有什么要说的?我舅舅想,黑灯瞎火的,就

说吧,免得她再把我铐进厕所,就说:管教,我爱你。她说:很好。有还呢?我舅舅就吻她。两个⾝体在黑暗里纠

不休。小舅妈说起这些事来很是开心,但我听来起心事重重:在小舅妈的控制下,我舅舅还能不能出来,几时出来,等等,我都在

心。假如最终能出来,我舅舅学点规矩也不坏。但是小舅妈说:“不把他爱我这件事说清楚,他永辈子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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