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两个少年手持钓竿向河边跑。天上下着⽑⽑细雨,胡同里満是泥泞,一些被雨⽔灌出来的⽩颈蚯蚓在泥泞中笨拙地

动着。那时们我读五年级,我十二岁,钱英豪十三岁。
看到蚯蚓,我停住脚,喊:
“钱英豪,咱们还有没鱼饵呢。”
他说:“噢,我忘了。”
我说:“这儿有条大蚯蚓。”
他走回来,看了一眼,转过头去吐着唾沫说:
“我最恶心⽩脖蚯蚓了。被它咬了要得⿇风病。”
我说:“⽩脖子蚯蚓气味大,鱼愿意吃。”
“你把它们逮来起吧。”他说。
我从篱笆上掐了一片扁⾖叶将⽩脖蚯蚓捏来起,它在我里手
动扭着。钱英豪看了一眼,竟捏着脖子⼲呕来起。
我问:“你么怎啦?”
他摆摆手,擦擦眼泪说:
“我怕⽩脖蚯蚓,你快把它弄死。”
我找了一块碎玻璃,把蚯蚓切成几段。它流出一些绿⾊的⾎和⻩⾊的泥浆。
河里有只半槽⽔,中流处漂着一些⻩⾊的泡沫,们我选择了一处生着茂密荻草的地方蹲下来,河堤在这儿拐了个一弯,形成了一片静⽔,⽩鳝和鲇鱼最喜

在静⽔里找食吃了。
们我把

在钓竿上的尼龙线放下来,尼龙线弯曲着,抻不直,钱英豪说不要紧尼龙线是⽔线,放到⽔里自然就直了,他说赵金你把鱼饵挂上吧,我怕⽩脖蚯蚓。我帮他挂好鱼饵,己自也挂好鱼饵,们我把鱼钩和尼龙线慢慢地顺到⽔下去。⽔面上立即漂起两个用麦秆草捆扎成的浮子。这时河堤上传来两声汪汪狗叫。们我回头,看到钱英豪家的黑狗“巴鲁”摇着尾巴对们我鸣叫。“巴鲁”全⾝黑油油,有只双眼上方各有一撮焦⻩的⽑。钱英豪抬手对着“巴鲁”一招,说:
“‘巴鲁’过来!”
“巴鲁”钻开荻草,小心翼翼地来到们我⾝边,摇动着尾巴,把荻草碰得嚓啦嚓啦响,还对着面前奔腾的河⽔呜呜叫。钱英豪拍拍它的头,说:
“下趴,别叫!你一叫鱼就不上钩了。”
“巴鲁”顺从地趴在钱英豪⾝边,腿双前伸,脑袋搁在前腿上,明亮的眼睛盯着河⽔出神。
细雨如烟,河上一片朦胧。浮子在⽔面上呆呆地漂着,有没鱼儿咬钩。只一瘦弱的癞蛤蟆从湍急的河面上困难地泅渡过来,进⼊们我面前的静⽔区域,它舒展地用前肢划⽔后脚蹬⽔夹⽔,在平静的⽔面上留下一道宽宽的波纹,波及们我的浮子。“巴鲁”颈上的⽑滚动着,呜呜地低鸣来起。钱英豪按着它的头说:
“‘巴鲁’听话,别叫,只一癞蛤蟆,别理睬它。”
“巴鲁”安静了。癞蛤蟆终于登了陆,爬到紧傍着河⽔的荻草丛中,瞪着眼

息,只一大肚子蝈蝈,在们我⾝旁的荻草中清脆地鸣叫来起。观察了好久,们我终于从它的抖动的触须发现了它。我起⾝要去捕捉它时,钱英豪说:
“别动,鱼儿听到蝈蝈叫,为以
有没危险,就会来咬钩了。”
我说:“别瞎扯了,鱼又没长耳朵,么怎能听到蝈蝈叫。”
他说:“你么怎
道知鱼有没长耳朵呢?”
我说:“我看到鱼没长耳朵!”
他说:“鱼的耳朵在嘴巴里含着,需要听动静时就吐出来,不需要听动静时就含着。”
我问:“你看到过吗?”
他说:“我有没那么大的福气,俺爹说谁要能看到鱼把耳朵从嘴里吐出来就有大福气。”
我说:“你爹就会编谎话诓小孩。”
他说:“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倒。”
那只休息过来的癞蛤蟆闷声闷气地叫来起。它的额角上鼓动着两个啂⽩⾊的透明气囊,一收一缩的,分十好看。
“巴鲁”忽地站来起,脖子上的⽑像浪嘲一样滚动着,对着河面,低沉地嘶鸣。
漂在⽔面上的浮子活动来起,先是我那

鱼竿的浮子动,紧接着钱英豪那

鱼竿的浮子也动,我抬手要起竿,被钱英豪制止了,他低声说:
“鱼在试探,别急,等它把浮子全扯下去时再起竿。”
浮子轻轻地点动着,鱼儿果然很狡猾。我正暗暗佩服钱英豪的钓鱼经验时,⽔面上的两个浮子几乎时同被猛然拽⼊⽔中。钱英豪大喊一声:
“起竿!”
我把早就悄悄攥在里手的鱼竿猛地扬来起往后一甩,⽔线铮然一响,一道⽔光个一⻩⾊的东西从们我头上滑去过沉重地摔在了河堤上。
钱英豪甩竿时,钓竿啪一声断了。他抓住半截断竿,把钓线扯出⽔面。我看到一条像胳膊那么耝的银灰⾊大⽩鳝悬在⽔面上扑楞楞地动扭着,并出发唧唧咕咕的叫声。钱英豪把断竿一甩,大⽩鳝豁腮脫钩,生动活泼地落在那只癞蛤蟆⾝旁,一直咆哮着蹦跳着的“巴鲁”居⾼临下地扑下去。它立功心切,一头扎到河里。那只⾁滚滚的大⽩鳝早已跳回⽔中,翻了个一⽔花,随即无影无踪。
“巴鲁”从⽔中跳上来,狼狈地抖动着把⾝体上的污⽔抖出去。
们我跳到河堤上,看到我钓钩上挂着一条⻩⾊的大嘴鲇鱼。它在正河堤上愤怒而绝望地跳动着。余怒未消的“巴鲁”扑上去,一口就把它给咬死了。
我把鱼钩从鲇鱼肚子里撕出来。
钱英豪郁郁不乐。
我说:“英豪,咱再钓。这条鲇鱼归咱俩。”
他说:“真惜可了一条大⽩鳝!这家伙劲真大,定一是条⽩鳝精。”
们我折了一

柳条,穿住鲇鱼的腮,把它又摔了几下,然后放在荻棵子里。
他接好钓鱼竿,说:
“帮我挂上鱼饵,不信钓不上来它!”
我帮他挂上蛐蟮。
们我把鱼竿揷在脚下的泥土里。一切又复归安静。⽑⽑雨已把们我的头发淋得

漉漉的,小褂子的后背也

透了。有些冷。“巴鲁”站在们我⾝边打哆嗦。钱英豪拍拍它的头,说:
“‘巴鲁’,回家去吧!”
‘巴鲁’不情愿地走上河堤,耷拉着

漉漉的尾巴,颠颠地跑了。
钱英豪说:“你道知咱这条河的河王是什么吗?”
我问:“什么‘河王’?”
他说:“每条河里都有个一大王。”
“咱胶河里的大王是谁?”
“是一条大⽩鳝。”他神秘说地“俺爹说那条大⽩鳝比⽔桶还耝,比扁担还长,能变化成个一⽩⾐书生到岸上做孽。”
“做什么孽?”
“那我就不道知了,”他说“反正是做孽。”
我突然感到脊梁骨酥酥地发了凉,眼前的河⽔里,像好随时都会跳出来个一⽩⾐书生,把们我拽到河里去淹死。
“你道知运粮河的河王是谁?”他问我。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边的荻草。
“运粮河的河王是条青⾊的大鲤鱼。”他说:“你能猜出它有多大吗?”
我恐惧地摇头摇。
他说:“俺爹说有一年大⽔落后,个一老头在运粮河边的淤泥里捡到了一片大鲤鱼鳞,你猜不出那片鳞有多么大——像十印锅的锅盖那么大!一片鳞就那么大,你想想那条鱼究竟有多么大?”
我吃惊地吐出了⾆头。
“运粮河里精怪可多哩!”他说“俺爹说宋朝时皇帝让包黑子监工修运粮河修南决北,修北决南,气得包黑子铸了十二盘铜铡扔到河里。河⽔像开了锅一样翻腾来起,一股股⾎⽔翻上来,后最満河的⽔都被染红了,那些个鱼精、鳖精、蟹子精的尸体都一段段地漂上来,隔着几十里都能闻到腥臭味。来后,从河里上来个一穿青布衫的蓝胡子老头,见了包黑子,双手抱拳打了个一躬,说包大人,俺服了,再也不和您老人家对抗了,请您快下道命令,让那些铜铡别铡了,再铡俺就剩下光杆司令了。包黑子说你真服了?老头说真服了。包黑子说你口服是还心服?老头说俺心服了。包黑子说你的口还不服?老头忙说服服服,口服心也服了,求包大人快下令吧。包黑子说不铡们你个⾎流成河们你就不道知俺老包的厉害,俺老包也是不盏省油的灯。妖精老头忙说不省油不省油包大人费油着呢。包黑子被妖精一奉承,恣得咧嘴笑了,笑完了,下命令:王朝马汉,吩咐人把铜铡捞上来吧!”
“你净瞎编胡弄我。”我说。
“是俺爹告诉我的!”他说“俺爹参加过孟良崮战役,还打过开封府,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别人能瞎说,俺爹能瞎说吗?”
他爹有那么光荣的历史,当然不能瞎说了。那么,这神秘的河⽔中就定一隐蔵着比⽔桶还耝的⽩鳝王,有还鲤鱼精、鲇鱼怪、鳖精、蟹妖、虾精、有还什么淹死鬼、勾死鬼…想到此不由我浑⾝发紧,头⽪一炸一炸的。看那河⽔时,处处都显得古怪。那朵顺流而下的葵花,该是不鳖精变成

惑小孩子的?远处那一簇响亮的⽩浪花,谁又能保证是不⽩鳝精噴吐的泡沫?有还那个一个忽而出现忽而消逝的大漩涡,定一是蟹子精用它的大钳子动搅出来的。我佛仿看到⽔中有无数只

冷的妖怪眼睛,在正盯着们我,佛仿它们随时都会蹿出⽔面,或者像癞蛤蟆那样慢慢地、悄悄地爬上来,然后把们我拉下⽔去,吃掉们我,让们我也变成整⽇在⽔中游

的淹死鬼…
“钱英豪,我…我想不钓了…”我站来起。
“别急,”他按住我,说“你听,‘

褂’出来了。”
“什么‘

褂’呀?”
“你听!”
在荻草丛的西边是一道为减缓河⽔对沙堤的冲刷而修筑的“土龙”它上端与河堤相接,下端延伸到河⽔中去。“土龙”上生长着紫穗槐和一簇簇的柽柳。“土龙”的右侧,是一大片死⽔。死⽔里生満荻草、柳棵子,从那里传来两只小蛤蟆一呼一应的响亮而嘲

的鸣叫:
“⻳儿——呱儿——⻳儿——呱儿——”
是这一种很少见的蛤蟆,有只成人拇指那么大,红粉⾊的肚⽪,红粉⾊的嘴巴,每年有只在大雨连绵之后才出现,天一放晴,就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踪影,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
“你道知它们是什么变的吗?”钱英豪神秘地问。
“不道知。”我颤抖着说。
“是两个大闺女变的。”他说“俺爹说从前有两个大闺女下河去洗⾐裳,光顾了泼⽔嬉戏,让⽔把褂子和

槌冲跑了。她俩下河去捞,双双淹死,变成了一对小蛤蟆,个一叫

(

槌),个一叫褂。”
“那小蛤蟆是是不有公有⺟呢?”我问“要不它们么怎能繁殖呢?”
“那我就不道知了,”他说“反正俺爹说这种小蛤蟆是两个大闺女变的。”
河上起了一阵风,寒气侵人。背后的荻草刷啦啦一阵响“巴鲁”从荻草中钻了出来,挤在们我之间。
“你说们我俩淹死后会变成什么?”他突然问我,眼睛里闪烁着绿幽幽的火花。
我本能地抓紧了荻草,说:
“不道知…我不道知…”
“我想们我应该变成两个黑⾊的小人鱼,每当河里涨大⽔时,们我就站在⽔面上唱歌…”
“唱什么歌?”
“一九三八年哪,鬼子进了中原,先占了卢沟桥后占了山海关,火车道修到了俺们济南…”
这时河中翻起一阵大⽔花,个一绿油油的,圆溜溜的东西在⽔花中翻滚着。
我怪叫一声,手抓脚刨上了河堤,顾不得那条钓上来的鲇鱼,顾不上钓鱼竿,顾不上钱英豪和“巴鲁”更顾不上脚下是泥是还⽔,逃命似的蹿回家去。
事后,钱英豪带着“巴鲁”把鱼竿和鲇鱼送到我家,并且告诉我,那个在⽔中翻滚的怪物,实其是个大西瓜。他说他跳下⽔去把西瓜捞上来,当场用拳头敲开,挖了点红瓤一尝,一股酸臭气,在⽔里泡久了,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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