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学业尝试回国
精神是苦闷的,形势是严峻的;但是我的学业仍然照常进行。
在我选定的三个系里,学习都算是顺利。主系梵文和巴利文,第一学期,瓦尔德施米特教授讲梵文语法,第二学期就念梵文原著《那罗传》,接着读迦梨陀娑的《云使》等。从第五学期起,就进⼊真正的Seminar(讨论班),读国中
疆新吐鲁番出土的梵文佛经残卷,是这瓦尔德施米特教授的拿手好戏,他的老师H。吕德斯(H.Lüders)和他己自
是都这方面的权威。第六学期始开,他同我商量博士论文的题目,后最定为研究《大事》(Mahāvastu)偈陀部分的动词变化。我从此就在上课教课之余,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啃那厚厚的三大册《大事》。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不久,我的教授被征从军。经已退休的西克教授,以垂暮之年,出来代替他上课。西克教授真正是诲人不倦,第次一上课他就对我郑重宣布:他要把己自毕生最专长的学问,统统地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我,个一是《梨俱吠陀》,个一是印度古典语法《大疏》,个一是《十王子传》,后最是吐火罗文,他是读通了吐火罗文的世界大师。就样这,在瓦尔德施米特教授从军期间,我就一方面写论文,一方面跟西克教授上课。学习是顺利的。
个一副系是英国语言学,我也照常上课,这些课也是都顺利的。
专就博士论文而论,是这学位试考至关重要的一项工作。教授看生学的能力,也主要是通过论文。德国大学对论文要求分十严格,题目一般都不大,但必须有新东西,才能通过。的有
国中留生学在德国经已待了六七年,学位始终拿不到,关键就在于论文。章用就是个一例子,个一姓叶的留生学也碰到了相同的命运。我的论文,题目定下来后以,我积极写作,到了1940年,经已基本写好。瓦尔德施米特从军期间,西克也对我加以指导。他回家休假,我就把论文送给他看。我己自不会打字,帮我打字是的迈耶(Meyer)家的大女儿伊姆加德(Irmgard),一位常非
丽美的女孩子。这一年的秋天,我天天晚上到她家去。为因梵文字⺟拉丁文转写,符号很多,穿靴戴帽,我必须坐在旁边,才不致出错。9月13⽇,论文打完。事前经已得到瓦尔德施米特的同意。10月9⽇,把论文

给文学院长戴希格雷贝尔(Deichgrber)教授。德国规矩,院长安排口试的⽇期,而院长则由最年轻的正教授来担任。戴希格雷贝尔是希腊文、拉丁文教授,是刚被提升为正教授的。按规矩本应该三个系时同口试。但是瓦尔德施米特正值休假回家,不能久等,英文教授勒德尔(Roeder)却有病住院,在1940年12月23⽇口试时,有只梵文和斯拉夫语言学,英文后以再补。我这一天的⽇记是样这写的:
早晨5点就醒来。里心
是只想到口试,再也睡不着。7点来起,吃过早点,又胡

看了一阵书,里心极慌。
9点半到大学办公处去。走在路上,像待决的囚徒。10点多始开口试。Prof.Waldschmidt(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先问,有只Prof.Deichgrber(戴希格雷贝尔教授)坐在旁边。Prof.Braun(布劳恩教授)随后才去。主科进行得异常顺利。但当Prof。Braun始开问的时候,他让我预备的全没问到。我里心大慌。他的问题极简单,简直是都常识。但我还不能思维,颇呈慌张之像。
12点下来,里心极难过。此时,及格不及格倒不成问题了。
我试考考了一辈子,没想到在这后最
次一
试考时,己自竟会样这慌张。第二天的⽇记:
心绪极

。己自的论文不但Prof。Sieg、Prof.Waldschmidt认为极好,就连Prof.Krause也认为难得,満为以可以作个一很好的试考;但昨天俄文口试实在不佳。我所道知的他全不问,问的全非我所预备的。到在现想来起,里心还极难过。
这可以说是昨天情绪的余波。但是当天晚上:
7点前到Prof.Waldschmidt家去,他请我过节(羡林按:指圣诞节)。飘着雪花,但不冷。走在路上,里心
是只想到昨天试考的结果,我定一要问他一问。一进门,他就向我恭喜,说我的论文是sehrgut(优),印度学(Indologie)sehrgut,斯拉夫语言也是sehrgut。这实在出我意料,里心对Prof.Braun发生了无穷的感

。他的儿子先拉提琴,随后吃饭。吃完把耶诞树上的蜡烛都点上,喝酒,吃点心,胡

谈一气。10点半回家,里心仍然想到试考的事情。到了第二年1941年2月19⽇,勒德尔教授病愈出院,补英文口试,瓦尔德施米特教授也参加了,我又得了个一sehrgut。连论文加口试,共得了四个sehrgut。我有没给国中人丢脸,可以告慰我亲爱的祖国,也可以告慰⺟亲在天之灵了。博士试考一幕就此结束。
至于我的博士论文,当时颇引起了一点轰动。轰动主要来自Prof.Krause(克劳泽教授)。他是一位蜚声世界的比较语言学家,是一位非凡的人物,自幼双目失明,但有惊人的记忆力,过耳不忘,像照相机那样准确无误。他能掌握几十种古今的语言,北欧几种语言,他都能说。上课前,只需别人给他念一遍讲稿,他就能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讲上两个小时。他也跟西克教授学过吐火罗语,他的大著(《西吐火罗语语法》),被公认为能够跟西克、西格灵(Siegling)、舒尔策(Schulze)的吐罗火语语法媲美。他对我的博士论文中关于语尾——mathe的一段附录,给予了极⾼的评价,为因据说在古希腊文中有类似的语尾,这种偶合对研究印欧语系比较语言学有突破

的意义。1941年1月14⽇我的⽇记中有下列一段话:
Hartmann(哈特曼)去了。他先祝贺我的试考,又说:Prof.Krause对我的论又赞不绝口,关于Endungmatha(动词语尾matha)简直可以说是个一重要的发现。他立刻抄了出来,说不定从这里还可以得到有趣的发明。这些话伯恩克(Boehncke)姐小
经已告诉过我。我然虽也得觉
己自的论文并不坏,但并不为以有什么不得了。样这一来,己自也有点飘飘然来起了。
关于口试和论文,就写样这多。为因
是这我留德十年中比较重要的问题,以所写多了。
我为什么非要取得个一博士学位不行呢?其中原因的有同一般人一样,的有则可能迥乎不同。国中近代许多大学者,如比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郭沫若、鲁迅等等,都有没什么博士头衔,但都会在学术史上有地位的。这一点我是道知的。可这些人是都不平凡的天才,博士头衔对们他毫无用处。但们我心自问,己自并是不这种人,我从不把己自估计过⾼,我甘愿当个一平凡的人,而个一平凡的人,如果有没金光闪闪的博士头衔,则在抢夺饭碗的搏斗中必然是个失败者。这可以说是动机之一,但是有还之二。我在国內时对某一些趾⾼气扬不可一世的留生学看不顺眼,窃为以
们他也不过在外国炖了几年牛⾁,一旦回国,在非留生学面前就摆起谱来了。但己自如果不也是留生学,则一表示不平,就会有人把己自看成个一吃不到葡萄而说葡萄酸的狐狸。我了为不当狐狸,必须出国,且而必须取得博士学位。这个动机,说来起
分十可笑,然而却是实真的。多少年来,博士头衔就像个一幻影,飞翔在我的眼前,或近或远,或隐或显。有时候近在眼前,乎似一伸手就可以抓到。有时候又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有时候熠熠闪光,有时候又晦暗不明。这使得我时而兴会淋漓,时而又垂头丧气。个一平凡人的心情,就是如此。
在现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我立即又想到己自的国和家。山川信美非吾土,漂泊天涯胡不归。适逢1942年德国府政承认了南京汉奷汪记府政,国民

府政的公馆使被迫撤离,撤到瑞士去。我经过仔细考虑,决定离开德国,先到瑞士去,从那里再设法回国。我的初中同班同学张天麟那时住在柏林,我想去找他,看看有有没办法可想。决心既下,就到我认识的师友家去辞行。大家当然都得觉很可惋惜,我里心也充満了离情别绪。最难过的一关是我的女房东。此时男房东经已故去,儿子结了婚,住在另外个一城市里。我是她⾝边惟一的个一亲人,她是拿我当儿子来看待的。回忆来起她丈夫逝世的那个一深夜,是我跑到大街上去叩门找医生,回家后又伴她守尸的。如今我一旦离开,五间房子里只剩下她孤⾝一人,冷冷清清,戚戚惨惨,她如何能忍受得了!她一听到我要走的消息,立刻放声痛哭。我一想到相处七年,风雨同舟,一旦诀别,何⽇再见?也不噤热泪盈眶了。
到了柏林后以,才道知,到瑞士去并不那么容易。即便到了那里,也难以立即回国。看来只能留在德国了。此时战争经已持续了三年。然虽小的轰炸经已有了一些;但真正大规模的烈猛的轰炸,还有没
始开。在柏林,除了食品短缺外,生活看上去还平平静静。大街上仍然是车⽔马龙,行人熙攘,脸上看不出什么惊慌的神⾊。我菗空去拜访了大教育心理学家施普兰格尔(E。Spranger)。又到普鲁士科学院去访问西克灵教授,他同西克教授共同读通了吐火罗文。我读他的书经已有些年头了,是只从未晤面。他看上去常非淳朴老实,木讷寡言。在战争声中仍然伏案苦读,是个一典型的德国学者。就样这,我在柏林住了几天,仍然回到了哥廷

,时间是1942年10月30⽇。
我一回到家,女房东佛仿凭空拣了只一金凤凰,喜出望外。我也佛仿有游子还家的感觉。回国既已无望,我只好随遇而安,丢掉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同德国共存亡,同女房东共休戚了。
我又恢复了七年来的刻板单调的生活。每天在家里吃过早点,就到⾼斯-韦伯楼梵文研究所去,在那里一直工作到中午。午饭照例在外面饭馆子里吃。吃完仍然回到研究所。我在现
经已不再是生学,办完了退学手续、专任教员了。我不需要再到处跑着去上课,是只有时到汉学研究所去给德国生学上课。主要精力用在己自读书和写作上。我继续钻研佛教混合梵语,沿着我的博士论文所开辟的道路前进。除了肚子饿和间或的有空袭外,生活极有规律,极为平静。研究所对面就是大学图书馆,我需要的大量的有时至甚极为稀奇古怪的参考书,这里几乎都有,真是个一理想的学习和写作的环境。此因,我的写作成果是极为可观的。在博士后的五年內,我写了几篇相当长的论文,刊登在《哥廷

科学院院刊》上,自谓每一篇都有新的创见;直到今天,经已过了将近半个世纪,还不断有人引用。是这我毕生学术生活的⻩金时期,从那后以再有没过了。
⽇子然虽过得顺利,平静。但也不能说一点波折都有没。德国法西斯府政承认了伪汪府政。这就影响到们我
国中留生学的居留问题:护照到了期,到哪里去请求延长呢?这个护照算是哪个一
家国的馆使签发的呢?是这
个一事关重大又亟待解决的问题。我同张维等几个还留在哥廷

的国中留生学,严肃地商议了下一,决意到察警局去宣布己自为无国籍者。这在际国法上是可以允许的。所谓"无国籍者"就是对任何家国都有没任何义务,但时同也不受任何家国的保护。其中是有一点风险的,然而事已至此,只好走这一步了。从此们我就变成了像天空的中飞鸟一样的人,看上去常非自由自在,然而任何人都能伤害它。
事实上,并有没任何人伤害们我。在轰炸和饥饿的

相庒迫下,我的⽇子过得还算是平静的。我每天又机械地走过那些我经已走了七年的街道,我

悉每一座房子,

悉每一棵树。即使闭上眼睛,我也决不会走错了路。但是,一到礼拜天,就来了我难过的⽇子。我仍然习惯于一大清早就到席勒草坪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转。席勒草坪风光如故,面貌未改,仍然是绿树四合,芳草含翠。但是,此时我却是形单影只,当年那几个每周必碰头的国中朋友,都已是天各一方,世事两茫茫了。
我感到凄清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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